晨雾还未散尽时，塞拉菲娜修女的念珠已经在指间转过了第三圈。
圣玛利亚大教堂的玫瑰窗透进微光，将她的修女服染成淡金色，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像栖息在圣洁画布上的蝶。
“主啊，请宽恕世间的罪孽……”她的声音轻得能被风卷走，却在推开教堂大门的脚步声里骤然顿住。
来者穿着纯黑的长风衣，衣摆沾着未干的露水与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那是昨夜黑荆棘区火并留下的痕迹。
里昂·沃斯的指尖夹着一顶宽檐礼帽，银灰色的头发下，深绿色的眼瞳像藏着暗涌的沼泽，正牢牢锁在她握着念珠的手上。
他是这片被教会称为“堕落之地”的城区里真正的王，是教皇亲自下令通缉的“黑暗教父”，此刻却像个普通信徒般站在圣坛前，靴尖碾过散落的烛泪，留下一道深色的印记。
“修女的祷词，听起来总是比酒馆里的歌谣更让人安心。”
里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侵略性，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塞拉菲娜三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冒犯，又足够让他看清她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蓝眼睛。
塞拉菲娜握紧了念珠，十字架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她本该斥责他的闯入，驱赶这个沾满罪恶的人，可当里昂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的十字架项链上时，他的眼神竟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像冰雪初融时的微光。
“沃斯先生，这里是上帝的殿堂，不欢迎……”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里昂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锡盒，轻轻放在圣坛的台阶上。
锡盒打开，里面是几颗用布仔细裹着的糖果，糖纸是少见的浅粉色，与他周身的黑暗气质格格不入。
“昨天看见贫民窟的孩子围着你要糖，”里昂的指尖在锡盒边缘摩挲了一下，语气听不出情绪，“他们说，修女总是把自己的份分给别人。”
塞拉菲娜愣住了。
她确实在昨天下午去过贫民窟，可她不记得有见过里昂——那个人总是像影子一样藏在暗处，却又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一举一动。
念珠在指间滑落一颗，发出清脆的声响，里昂的目光立刻跟着那颗念珠往下移，直到看见她覆在黑色修女鞋上的裙摆，才缓缓抬眼，重新看向她的脸。
“我不会打扰你的晨祷。”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扫过她的眉梢，“只是觉得，上帝的信徒，不该连一颗糖都留不下给自己。”
脚步声渐远，教堂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塞拉菲娜看着那盒粉色糖纸的糖果，指尖微微颤抖。
她知道里昂是危险的，是教会告诫她必须远离的存在，可刚才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柔和，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圈圈涟漪。
晨祷的钟声在这时响起，悠远而肃穆。
塞拉菲娜低下头，重新握住念珠，可这一次，祷词却怎么也念不连贯了。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里昂的眼神，那片藏在暗涌之下的温柔，让她第一次对“罪恶”与“圣洁”的界限，产生了一丝模糊的疑惑。
～
连续三天的暴雨将整个城区浇得一片泥泞。
塞拉菲娜抱着装满面包的篮子，站在教堂门口，看着被雨水冲刷的街道发愁。
贫民窟在教堂的另一端，必经之路的石桥昨夜被洪水冲垮了，她若是绕远路，天黑前恐怕回不来。
“需要帮忙吗，修女？”
熟悉的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塞拉菲娜回头，就看见里昂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
伞沿微微倾斜，刚好能遮住她头顶的雨丝，而他自己的左肩，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色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
“沃斯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塞拉菲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水洼，裙摆瞬间湿了一块。
里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等她反应，就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一种干燥的暖意，与雨水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塞拉菲娜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手，却被里昂轻轻按住了——他的力道很轻，没有丝毫强迫，却让她无法挣脱。
“我在等一个总是把自己逼到绝境的修女。”里昂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面包篮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你该知道，暴雨天独自走夜路，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修女来说，有多危险。”
塞拉菲娜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里昂说的是实话，最近城区里不太平，有不少流浪者因为饥饿抢劫路人。
可她实在不想接受这个“黑暗教父”的帮助，他们本就属于两个对立的世界。
“我可以……”
“没有‘可以’。”
里昂打断了她的话，他松开扶着她胳膊的手，转而接过她怀里的面包篮，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我的马车就在街角，送你去贫民窟，再把你送回教堂——这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他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塞拉菲娜看着他肩上的湿痕，又看了看他稳稳托着面包篮的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里铺着柔软的羊毛毯，暖炉里燃着炭火，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气。
里昂将面包篮放在角落，递给塞拉菲娜一杯热牛奶，杯子是骨瓷的，边缘印着精致的花纹，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用的东西。
“我这里没有修女习惯喝的圣水，只能用牛奶代替了。”里昂靠在对面的座椅上，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喝牛奶的样子，眼神柔和了许多。
“贫民窟的孩子很喜欢你，每次你去，他们都会提前在路口等。”
“他们只是……需要有人给他们一点温暖。”
塞拉菲娜的脸颊因为牛奶的温度而微微泛红，她不敢直视里昂的眼睛，只能看着杯子里的奶泡。
“那你呢？”
里昂忽然前倾身体，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炭火的暖意，萦绕在塞拉菲娜的鼻尖，“谁给你温暖？”
塞拉菲娜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猛地抬头，撞进里昂深绿色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平时的锐利与冰冷，只有一片深邃的温柔，像深夜里的大海，让她忍不住想沉溺进去。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世界里只有上帝和教会，从未有人问过她是否需要温暖。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塞拉菲娜没坐稳，身体往前倾去。
里昂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扶在座椅上。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腰侧，隔着薄薄的修女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小心点。”里昂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一丝沙哑，他缓缓收回手，指腹却似乎还残留着她腰侧的温度。
塞拉菲娜低下头，紧紧攥着杯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自己不该对里昂产生这样的情绪，可刚才他揽住她的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马车很快到了贫民窟的路口，里昂将面包篮递给她，撑开伞送她下车。
雨还在下，他把伞大部分都倾向她，自己的半边身体又被雨水打湿了。
“早点回去，路上小心。”里昂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遇到麻烦，就找街角那个挂着黑荆棘标志的酒馆，那里的人会帮你。”
塞拉菲娜点了点头，抱着面包篮转身走进雨幕。
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里昂还站在原地，撑着伞看着她的方向，黑色的身影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挺拔。
那一刻，塞拉菲娜忽然觉得，这个被所有人称为“恶魔”的男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的心底，似乎藏着一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而这片柔软，正悄悄向她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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