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
大风大雨把山间最隐蔽最踏实的房子压倒,洪水肆意冲刷着这一文不值的屋子,外面的银杏树抖落了身上所有的老叶子,被水顺着冲下山脚,汇入大江大河里,被淤泥染黄又浑浊的水,把这干旱的贫瘠的土地,冲成了泥潭。
倒塌的房屋内,冷风灌入,吹起角落那一抹肮脏的白。
少女奄奄一息,双手无力的想要推开砸在身上的木板,板上的钉子划破了她的衣衫,刺进皮肤,血和浑水融在一起,空气里还有吹不散的腥味。
这个木板很重,被抽干了力气的少女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绝望地被压进上涨的水里。
“……”
水已经使她感到不适,泥泞似乎冲进了呼吸道。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起身,呼吸道的堵塞物越来越让人窒息。
——我…
——要死了吗…
她绝望地闭上眼,任生命被大水吞噬。
脑海中,这几年来受的都浮现在思绪里。
她苦涩地扬起最后一抹笑,只记得最后自己的名字。
许知渝。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许知渝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陆瑶瑶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脸。她的好闺蜜此时正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那特意选小一码的校服,紧致的布料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前凸后翘,格外吸睛。也难怪,她在班上总是被男生们偷偷注视,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但许知渝清楚得很,这份“天赋”背后的小秘密——在她胸口纹着的那朵妖艳牡丹花之下,其实藏着两层厚厚的垫衬。
许知渝有点茫然。
——我重生了吗…
没记错,这是高二开学的那两周。
陆瑶瑶是高一下学期从17班转来的插班生。她初来乍到时,那副温婉无害的模样,仿佛一阵轻风都能将她吹倒。然而,谁又能想到,在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之下,隐藏着一颗被嫉妒扭曲的心?她的每一个微笑背后,都可能暗藏着毒蛇般的算计,只等合适的时机,便要悄然出击。
许知渝已经断定,她重生了。
——你,和周志渊我都不会放过!
周志渊是班上的风云人物,总能轻易吸引无数目光。那一次,他挺身而出救了许知渝,成为了她心底难以磨灭的印记。许知渝竭尽所能地将自己所有能给予的美好都献给他。然而,陆瑶瑶得知此事后,表面上装作大度不争,甚至还带着几分虚伪的祝福。可背地里,她早已悄然接近周志渊,两人联手为许知渝编织了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骗尽了许知渝的钱财,却贪婪无厌,竟狠心设计夺取她的性命。
——你们这对狗男狗女,都给我去死!
不就是喜欢站在顶端吗?
那就把她拽下来!
陆瑶瑶坐在许知渝旁边,亲密的拉住她的手,略带娇气的说:“渝渝,我的卷发筒被张老师收走了,你陪我去拿吧,好不好?”
——和上一世一样的话?
上一次,仅仅是因为一时心软陪她前往,许知渝便在中途遇见了周志渊。那时,在走廊上,一本书忽然从身后疾飞而来,是周志渊及时伸手,稳稳接住了那本书。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片明朗的轮廓,那般温暖又带着几分随性的笑容,就这样悄然闯入了许知渝的心扉。
张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头顶稀疏的发际线难掩岁月的侵蚀,微微隆起的啤酒肚让他看起来更加油腻。他总爱用一种让人不适的眼神打量女同学,言语间时常流露出暧昧的意味,令人避之不及。
陆瑶瑶显然是存心要算计她,才拉她陪着一起去。上一世里,陆瑶瑶借着“声东击西”的理由,让许知渝留在办公室稳住张老师,自己却悄悄拿走卷发筒后飞快溜走,还顺手带上了门。待许知渝被张老师拽住校服时,她又适时地跑回来,故意提高嗓门大声嚷嚷,引得周围不少同学纷纷侧目。甚至连隔壁办公室的几位领导也被惊动,赶来查看究竟。这一幕,彻底让她颜面尽失,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了大人。也因此,她被迫停学数周。等再回到学校时,迎接她的却是陆瑶瑶那虚伪至极的关心与道歉。而就在那时,陆瑶瑶早已和周志渊暗中勾搭成双。
在陆瑶瑶更娇气的话中,许知渝理智回笼,声音冷了几分,“你家不是有钱吗?少那个卷发筒不要又怎么样?”
陆瑶瑶明显愣了一下。
随后委屈道:“求你了嘛,渝渝,那个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渝渝,你就陪我去嘛,行不行?”
“……”
许知渝拿开她的手,“我们这才刚开学不久,还是别去办公室招惹老师了。”
陆瑶瑶捏了捏手,掐出几滴眼泪,“渝渝,我…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卷发筒…”
许知渝淡淡瞥了眼陆瑶瑶身后的男生,“上课了,让人家坐。”
陆瑶瑶握紧了拳头,深深的看了许知渝一眼才肯离开。
男生目光冷冽,似冬日大雪地,深而冷,他抿唇,好看深邃的五官开始拧成一团,将手上的杯子砰的一声放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知渝,“擦干净。”
许知渝投来懵懵的目光,男生以为她不懂,再次说道:“把你书拿过来。”
“啊?”许知渝手倒是先反应过来,把正在预习的化学课本给他。
程属咎目光有所缓和,抓过她的书放在椅子上,用力擦了几遍,才扔回去。
?
程属咎置身事外,吐出一个字:“脏。”
“……”
“以后你朋友要是来找你,别坐我的位置。”程属咎坐下,打开化学课本,“脏死了。”
上一世,程属咎便始终是这般冷淡的模样。许知渝心心念念的目标是C大,可眼下的分数却还差着一大截。她心里暗暗仰慕同桌,却又因胆怯而从未开口向他请教过问题。只能偶尔趁他不注意时,匆匆偷瞄几眼他的笔记,然后慌乱地低下头,自己琢磨着做题,却总是漏洞百出。只因性格乖巧听话,每次调座位时,她都被安排在他身旁。然而这份机缘在她看来,反倒显得更加苦涩——即使坐得如此近,她也从未真正靠近过他。对程属咎而言,这样的同桌,似乎不过是空气般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不过这一世…
她一定要扭转前世的命运,考上c大。
而且这学神看着比周志渊帅多了。
程属咎,A中年级公认的学神,他的传奇在学校里口耳相传。曾经有一次,他与年级第二名仅相差一分,而这一分的缺失,据说是因为他故意让某一科挂了——即便如此,他的总分依旧比第二名高出一分。这不仅没有拉低他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反而更添几分令人仰止的神秘色彩。
这件事情还闹得沸沸扬扬,他也因此名声大涨,据说A大的李校长已经提前来要人了。
许知渝撑着头懒懒地看着程属咎,教室里的热被头顶的大风扇吹散,她第一次敢这么直接的去看他。
这紧致的下颌线,如同雕刻般分明……白皙的皮肤在光线映衬下更显细腻,与那深邃的黑眸形成鲜明对比。高挺的鼻梁为面容增添了几分英气,而那绵薄的唇微微抿起,透出一股专注之意。此刻,他脸上的认真神情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这份沉静的魅力。
“看够了没?”
程属咎突然转过头来,和她四目相对,她蓦然反应过来,眨了下眼,就听见他很认真的说:“请你认真做笔记,别看我。”
许知渝噗的一下笑出声,引起一个小动静。
台上的化学老师皱眉,用力把书拍在桌上,咬字很重:“氢氧化钠设质量为y,占百分比为百分之x…”
见少女还没有反应进入状态,化学老师用力打了一下桌子,“许知渝!你给我站起来!我刚刚说什么了!”
许知渝脸上写满了茫然,带着几分心虚瞥向程属咎的笔记。却不料,程属咎似是无意又似是故意地往前倾了倾身子,那微妙的动作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答案,让许知渝的心里顿时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许知渝:“……”
坐在斜对角第3组的陆瑶瑶突然笑了声,在全班没有人说话的场景里,自信地举起手,“老师,这题我会。”
许知渝瞥了她一眼,她脸上洋溢着“关心”又得意的笑。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滞,唯有电风扇卖力运转的嗡鸣声填满寂静。那声音却显得愈发孤寂而清冷,如同无形的寒意悄然渗透进每一寸空间,令人不自觉地收紧心神。而在这冰冷之下,一种隐隐压抑的火药气息正悄然蔓延,锐利得几乎能割破平静的表象。
化学老师面色才有所缓和,点了点头,开口却也没有留情,“会了就会了,你难道不懂得谦虚一下吗?人家程同学不听都会。也是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显着你了?”
许知渝使劲压着嘴角。
——这化学老师也并非十恶不赦,至少会说。
程属咎没把这份夸奖放在心上,连一份开心的表情都懒得展现出来。
倒是陆瑶瑶,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骑虎难下了。
——活该,让你作贱。
没人理会她的尴尬,就当许知渝快压不住嘴角时,便听见身后一道最熟悉的声音传来:“老师,陆瑶瑶好歹是个女生,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许知渝听到这声音,面色冷了几分。
周志渊。
全班循声望去,只见后排坐着一位长相阳光的少年,他唇角含笑,语调轻快,仿佛周身都沐浴在一片暖阳之中。他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在教室的日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笑容既带了几分痞气,又透着难以言喻的魅力。陆瑶瑶与周志渊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颊上悄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似被初春的微风拂过一般,浅淡却藏不住心底那一丝微妙的波动。
——你们最好形影不离。
程属咎挑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趣,举手道,“老师,这题我会。”
化学老师变脸如翻书,一脸欣喜道:“那你想为同学们来讲解一下吗?”
许知渝:“……”
——哟,没听错吧?
——高冷学神也会回答的那么主动吗?
下一秒,程属咎点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是先把钠的质量求出来,再估算反应生成物的质量…”
许知渝后面没听,在想自己离C大还有多少分。
——最多减十七分, C大非我莫属。
程属咎:“……”
“好了,请坐吧。”化学老师笑喜颜开,“你看看你们这群人,要是都像程同学这样积极主动回答问题,咱班能没出息吗?得了,许知渝和陆瑶瑶都坐下吧,许知渝别开小差,认真听点,多向程同学学习。”
——我是该好好学习,不过上一世已经学过的内容还有什么好听的?
许知渝自信满满地坐下,身旁的程属咎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看我干什么?没见过女人啊?
程属咎别开眼,继续看题。
他怎么没发现他的同桌是这样的?
——算你识相。哼,看那个女的不顺眼,没想到还是你替我出了口恶气。
程属咎转过头看她,“你安静点。”
许知渝一脸无辜,“我都没…说话吧?”
程属咎冷淡的转过头去,没接话。
许知渝:“……”
这节课的一个小插曲就这么过了,后也没掀起什么风浪。许知渝单手撑着头,困意卷来,打了个哈欠。
——不行,真困啊,我下次再好好学吧。
上一世最后那几天,她始终被困在那间屋子里,整日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她害怕得要命,总担心下一秒就会被带到某个未知的地方。她的神经紧绷到极致,心仿佛一直悬在嗓子眼儿,像一只被迫潜伏却毫无主动权的猫,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警惕。已经不知多少个日夜,她未曾合眼休息过了。
许知渝撑着脑袋,眼皮似有千斤重,昏昏沉沉间几乎要睡去。程属咎侧过头,又一次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笔,无奈地抖了抖,却连一滴墨水也挤不出来。于是,他开始在书包里翻找备用的笔芯,可摸来摸去,竟连半根影子也没找到。抬眼间,他的目光落在许知渝桌上的那支笔上,它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纸页旁,仿佛正无声地嘲笑他的窘境。程属咎张了张嘴,又合上,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借这支救命稻草,却总觉得话到嘴边,又变得异常难启齿。
——还有三分钟下课,就睡两分钟,最后一分钟再好好学。
——算了,还是睡吧,也不差这一分钟。
程属咎无语,拿笔戳了她一下,许知渝以为是化学老师又来了,立马惊醒,用力抽了同桌的书,站了起来,椅子一拉,发出刺耳的响声。
正在写题因为动静才转过来的化学老师:“?”
正在抄题因为动静看过来的同学们:“?”
安静的祸端源头:“……”
大脑正在开机的许知渝:“……”
——不是…
许知渝脸上写满了“你突然叫我干什么”的疑惑,目光带着几分不解望向程属咎。程属咎其实也没料到她会表现出这般强烈的反应,见她站着不知所措、坐着又显得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继而轻声低笑了一下。
全班因为这动静消了音,空气再一次凝固。
——好尴尬…这化学老师一副要我立马去死的表情。
程属咎无辜的看向别处,眼角略弯。
许知渝默默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笑个屁。
程属咎抢先在化学老师开口前说:“老师,我同桌肚子疼。”
许知渝一脸震惊:“……”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污蔑人啊!
化学老师无奈又含蓄,深吸了一口气,“许知渝,一节课闹两次也是够有能耐了。但是你好歹考虑一下其他同学的感受吧?”
许知渝“忍辱负重”的点头,“好的老师。”
下课铃恰时敲响,许知渝刚坐下就看见程属咎要起身,连忙牙一咬,以最快的速度冲在他刚迈出的步子前,挡住了他的路。
少女的眼眸中燃烧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她站得笔直,神情认真得近乎执拗,如同一只拦在路中央的小猫,虽身形娇小,却张开爪子、竖起毛发,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仿佛只要再过一瞬,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尖锐的利爪划破眼前的平静。
程属咎并不打算跟她扯上什么关系,后退回原来的位置,面无表情道,“同学方便让让吗?”
少女瞪着他,坚定的说:“不!”
——你完了,要不是人多,我都想先解决你。
程属咎忍了一下,“你挡到我了。”
许知渝没动,“就挡!”
程属咎:“……”
这人那么记仇干嘛?
但他还是打算好好讲道理,“有什么事放学再说行吗?这点私人恩怨就不要放在课间——”他一字一顿的说,“这么宝贵的10分钟来解决。”
周志渊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了,见着前面有人挡路便停下了,抬眼看见程属咎,顿时心生恶作剧的心理,伸手一推——
许知渝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偷袭让她失去了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危急之中,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程属咎的衣领,整个人径直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力过猛之下,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一颗衣扣应声而落,在地面弹出清脆的一音,犹如打破寂静夜空的一记惊雷,让两人一时都愣在原地。
程属咎面色变了,“许知渝!”
许知渝抓着他的衣领,一边扶着他的手臂起身。
少年的胸膛结实,隐约能看出有腹肌的,但是他的脸…额,这时候却与身体完全不匹配。
尽管撞到了同桌,但是许知渝却还是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怎么可以怪我?你也不看看谁推的。
但是表面上还是满脸赔笑,“对不起啊,刚刚…好像被一只大型犬撞了一下,重心不稳,前脚勾住后脚就摔了。”
程属咎真想给她翻个白眼。
刚走出去没几步的周志渊停了步子,沉声问:“你说谁是大型犬?”
许知渝比程属咎还想骂他,正好来了机会,也是立刻忍都不忍,“说的就是你,谁让你有眼不懂看路还推人的?这跟狗见了食物就扑过来,有什么区别?”
程属咎:“……”
这姑娘的战斗力…挺好。
周志渊站定了,冷冷的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知渝尝试帮成程属咎将衣领收一收,压根没理周志渊的话。
程属咎抓住她的手,声音冷的掉渣,“摸完了吗?”
在许知渝错愕的目光中,程属咎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不就是摔倒在他怀里了吗?真小气,投怀送抱都抗拒,你就活该去跟书过一辈子。
程属咎咬了咬牙,走出了教室。
他小气??!!
那她也够自恋的!!!
他程属咎发誓以后绝对不跟许知渝有任何来往!
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周志渊似乎无法接受被忽视的滋味,又说了一遍刚刚的话,“我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许知渝坐回位置,无所谓耸耸肩,“关我什么事?”
以往每次与他交谈,都不敢如此直截了当,还得小心翼翼地留意他的神情变化。毕竟,稍有不慎触碰到他的逆鳞,引发他的怒火,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是现在这样骂他才懂得这滋味有多爽。
他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不能偷个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