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澜梦阁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细碎光斑。叶锦程倚着朱红廊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温润的玉质贴着皮肤,总让他想起幼时被师尊们环在臂弯里的温度。墨羽殇立在他身侧,玄色劲装衬得眉眼愈发冷峻,偶尔偏头望向他时,眼底才漫开几分柔和。
“师尊,还没上课吗?应该到时间了吧。”叶锦程第三次抬眼望向日晷,青铜指针已稳稳指向辰时三刻。廊下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传来远处练武场女弟子们压腿的闷哼声。
银发女子负手而立,银丝发带在晨风里轻轻晃动。她转身时,广袖扫过石案上的青铜香炉,檀香袅袅升腾,在她冷白的面容上笼了层朦胧光晕:“无妨,多等等。”话音落下时,叶锦程注意到她眼角余光扫过练武场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竹影摇晃间,扎着双髻的桃儿气冲冲闯进来,鹅黄裙裾沾着草屑:“师尊!那些新来的男弟子又在刁难小师妹!他们……”话未说完,瞥见叶锦程身旁的墨羽殇,吐了吐舌头噤了声。
“师兄,这些男子总是这么慢,一点也不尊重师尊!”桃儿憋不住,跺着脚抱怨,发间玉铃铛叮叮作响。
“桃儿,住嘴。”银发女子抬手,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小臂。叶锦程瞳孔骤缩,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师尊不着痕迹地将手臂藏回广袖,冷声道:“既入我澜梦阁,便该守阁中规矩。”她转身望向远处喧嚣渐起的练武场,银发被风吹得凌乱,“今日便教他们,女子之身,亦能……”
“师尊!”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话语,青禾跌跌撞撞跑来,额角渗着血痕,“他们……他们把演武场的木人桩全毁了,还说……还说澜梦阁是靠女人色相立足的……”
叶锦程周身气息陡然变冷,手已按上腰间软剑。墨羽殇却先他一步扣住他手腕,俯身低语:“别冲动。”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熟悉的雪松香气。
银发女子缓缓转身,银瞳泛起冰蓝色冷光。她解下腰间软鞭,鞭梢垂落时扫过叶锦程手背,像是无声的安抚:“守好这里。”说罢,衣袂翻飞间已掠出长廊,只留满地摇曳的竹影。
叶锦程望着师尊远去的背影,攥紧拳头。墨羽殇将他拉到身后,指尖拂过他紧握剑柄的手,轻声道:“听话,在后面躲好。”风卷着练武场传来的叫骂声扑进廊下,墨羽殇周身魔气微不可察地翻涌,眼底却尽是温柔,“有我在。”
练武场方向传来金属交击的脆响,混着女子们的怒喝。叶锦程挣扎着要往前冲,却被墨羽殇牢牢箍住腰:“你忘了?师尊让我们守在这里。”他的掌心滚烫,隔着单薄的衣料灼得叶锦程心口发烫。
“可师尊她……”话音未落,一声巨响震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叶锦程抬眼望去,只见银发师尊的软鞭如银蛇般缠住为首男子的脖颈,却在对方突然祭出的黑雾中生生崩断。桃儿等人被逼退至角落,青禾的裙摆已被火焰燎出焦痕。
“放开!”叶锦程终于挣脱桎梏,软剑出鞘时带起一道寒芒。墨羽殇身形如电,瞬间拦在他身前,周身灵力化作银绸缠住他手腕,两人竟在廊下较起力来。“你灵力未复!”墨羽殇额角青筋暴起,“那群杂碎我来解决!”
“与我并肩作战,何时轮到你说‘我来’?”叶锦程回首时,头发间玉冠被风掀起,碎发扫过墨羽殇下颌。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记忆深处的匣子——幼时在沐天院后山,被狼群围困的叶锦程攥着树枝大喊“我来保护你”,而眼前人也是这般固执地将他挡在身后。
练武场的喊杀声突然诡异地沉寂。叶锦程和墨羽殇同时转头,只见银发师尊单膝跪地,嘴角溢出鲜血,而那群男弟子的首领正举着染血的长剑步步逼近。“今日便要让这满是女人的破阁子……”话音未落,叶锦程的软剑已擦着他耳际钉入地面,墨羽殇凝聚灵力凝成锁链缠住众人手脚。
“谁准你们动我师尊?”叶锦程踏碎满地月光走来,墨羽殇紧随其后,两人身影在夜色中重叠成少年时并肩作战的模样。银发师尊望着这一幕,忽然轻笑出声,咳着血掏出怀中玉瓶抛来:“小崽子们,给我往死里打!”
混战中,叶锦程的后背突然撞上墨羽殇胸膛。墨羽殇左手揽住他腰,右手挥出的灵力将偷袭的暗器震成齑粉:“笨蛋,专心对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叶锦程却觉得比手中的剑还要炽热。
当最后一名男弟子倒地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叶锦程撑着剑喘气,瞥见墨羽殇手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却被对方反手握住:“疼……给我吹吹。”墨羽殇眨着眼睛,全然没了方才厮杀时的冷峻。
叶锦程耳根发烫,正要甩开手,远处传来桃儿的惊呼:“师尊又晕过去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着银发师尊奔去。晨光落在交叠的身影上,将两串急促的脚步声,悄然织成缠绵的回响。
叶锦程与墨羽殇几乎是同时冲到银发师尊身边。墨羽殇迅速撕开衣襟一角,为她包扎止血,动作轻柔却利落;叶锦程则握紧师尊冰凉的手,探向她脉搏的指尖微微发颤:“师尊的灵力……怎么如此虚弱?”
“是噬魂咒。”墨羽殇凝视着师尊伤口处若隐若现的黑气,眉头紧锁,“那些人用了禁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取出一枚泛着微光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入师尊口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个澜梦阁的女弟子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匆匆赶来,桃儿红肿着眼睛,扑到师尊身边:“都怪那些混帐!说什么……说什么澜梦阁早该被取代……”她哽咽着,突然攥住叶锦程的衣袖,“师兄,他们还说……说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不配待在澜梦阁……”
叶锦程周身气息瞬间冷凝,未等他开口,墨羽殇已挡在他身前。少年周身灵力翻涌,银发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尊即将出鞘的剑:“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吓得几个围观的男弟子后退半步。
“够了。”叶锦程按住墨羽殇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先安置好受伤的师妹们。”他弯腰抱起昏迷的师尊,转身时,目光扫过那些满脸不甘的男弟子,“明日卯时,演武场见。”
夜色再次笼罩澜梦阁时,叶锦程守在师尊床前。烛火摇曳间,墨羽殇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白衣染着夜色,却依旧带着清冽的气息:“药熬好了。”他将药碗递给叶锦程,指尖不经意间相触,两人皆是一怔。
“今日……多谢。”叶锦程低头吹着药汤,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墨羽殇轻笑一声,在他身侧坐下:“跟我还说什么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锦程紧握药碗的手上,“明日……我陪你。”
“不用。”叶锦程抬头,眼里闪着倔强的光,“这是澜梦阁的事,也是我的事。”他想起母亲创立澜梦阁的初心,想起师尊们多年的教导,“我要让他们知道,女子也好,无父无母的孩子也罢,都不是能随意欺辱的。”
墨羽殇望着少年坚定的侧脸,心中泛起一丝酸涩与骄傲。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叶锦程的发顶:“好,那我便在一旁看着——看着你,成为澜梦阁的骄傲。”
窗外,夜色渐深,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叶锦程没注意到,墨羽殇收回的手悄悄攥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谁若敢再伤叶锦程分毫,便是与整个神族为敌。
药碗里的热气渐渐消散,叶锦程望着师尊苍白的面容,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少年时光。那时的他银发如瀑,总因为这与众不同的发色被其他孩子指指点点,直到遇见墨羽殇。
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年幼的叶锦程蜷缩在澜梦阁的屋檐下,浑身湿透。突然,他听见院墙外翻进来的响动。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衣少年抱着个襁褓,浑身泥泞,额角还渗着血。少年对上他的目光,先是警惕地后退半步,随后声音带着哭腔开口:“别告诉别人我在这儿……求求你……”
叶锦程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将少年拉进自己的小屋。他这才看清,少年怀里是只受伤的小白狐,后腿被兽夹夹得血肉模糊。“它妈妈被猎户抓走了……”少年哽咽着,小心翼翼地给小狐狸包扎,“我不能见死不救。”
从那以后,墨羽殇常翻墙来找他。少年总是带着新奇玩意儿——一颗漂亮的石子,半块偷藏的点心,或是从沐天院偷学来的新招式。叶锦程教他辨认草药,带他躲进澜梦阁的禁地看漫天流萤,而墨羽殇则会在他被人嘲笑“银发怪物”时,攥着拳头冲上去。
最难忘的是那年冬夜,几个年长弟子将叶锦程推进结冰的湖。他在刺骨的湖水中挣扎时,是墨羽殇毫不犹豫地跳下来,用单薄的身躯护住他。两人哆哆嗦嗦躲进破庙,墨羽殇脱下外衣裹住他,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把他的头发全剃光!”
“在想什么?”墨羽殇的声音将叶锦程拉回现实。少年倚在门框上,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黑衣上还沾着白天战斗的尘土。叶锦程望着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暴雨天,浑身狼狈却倔强的少年。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如同破庙中未燃尽的炭火,在寂静的夜里,忽明忽暗地发烫。
墨羽殇见叶锦程望着药碗出神,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将早已凉透的药碗换下:“药凉了,我去热一热。”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叶锦程手背,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气,那是少年时两人在溪边浣衣常用的味道。
叶锦程望着他的背影,记忆又被扯回那年深秋。墨羽殇缩在沐天院的柴房里,怀里死死抱着个布包。十岁的叶锦程翻墙找他玩,却撞见少年正对着包中破旧的襁褓发呆,襁褓里裹着半块发黑的饼子和一张血迹斑斑的布条。
“院长说……这是我在破庙门口被捡到的全部东西。”墨羽殇声音沙哑,指尖反复摩挲着布条上模糊的字迹,“连名字都是院长取的,说我在寒夜被发现,像片无依的羽毛。”他突然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发抖,“我是不是生来就该被抛弃?”
叶锦程从未见过总是笑嘻嘻的墨羽殇这般模样,慌慌张张地搂住他:“胡说!你看,我也没有爹娘,但我们可以当彼此的家人!”他摘下脖子上母亲留下的玉佩,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进墨羽殇手中,“以后不管谁欺负你,我就用这玉佩召唤你,我们一起打回去!”
回忆至此,叶锦程摸向怀中半块玉佩。此刻,墨羽殇端着重新热好的药回来,看到他这个动作,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少年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桂花糕:“路过厨房顺的,还热乎。”
“又偷吃东西,小心被院长罚。”叶锦程接过糕点,却在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时愣住——那是日复一日练剑留下的痕迹。他突然想起墨羽殇被选为沐天院少主那日,少年躲在两人常去的老槐树下,红着眼眶说:“他们说我是捡来的野种,不配当少主……”
“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厉害的人。”当时的叶锦程握紧他的手,“等我长大了,定要让所有人知道,墨羽殇是这世上最值得敬佩的英雄。”
“锦程?”墨羽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药要凉了。”他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递到叶锦程唇边,“张嘴,先喝药,吃完糕点我陪你守夜。”
窗外,夜风吹过檐角铜铃,发出细碎声响。叶锦程望着眼前人,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心疼与眷恋,比这碗中的药汤更滚烫,比记忆中的桂花糕更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