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漆黑的药汁顺着碗沿,被一根玉簪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几乎毫无血色的唇瓣,缓缓渡入。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古神木燃尽后的清冽气息。
黑枫跪在寒玉床边,周身被刺骨的寒气包裹,但他仿佛毫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床上那个气息微弱、宛如琉璃般易碎的女子身上——洛雪。
她曾是九天之上最耀眼的存在,是为了守护这苍茫天下而甘愿燃烧自己的神女。可如今,她只是静静地躺在这里,眉心那点曾象征着无上神力的朱砂印记黯淡无光,唯有胸口处一道狰狞的伤疤,即使隔着层层叠叠的云锦丝被,也仿佛透出灼人的痛楚。
那是为了护住天下苍生,硬生生承受灭世一击留下的痕迹。
黑枫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拂开她散落在脸颊的一缕碎发,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前一寸停住。
他不敢。
不仅仅因为她是云离的心尖之人,更因为……她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天下”,才变成这副模样。
而他,黑枫,只是云离麾下最不起眼的一道影子,连觊觎她的资格都没有。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云离为了稳住洛雪这缕残魂,付出了何等代价——以无上魔力为引,强行剥夺了三界之内无数恩爱夫妻的情缘之力,将那些本该缠绵悱恻的爱意,扭曲、炼化成了维系洛雪一线生机的“养料”。
何其讽刺!救世的神女,最终却要靠着毁灭他人的幸福来苟延残喘。
每当想到那些被强行拆散、痛不欲生的有情人,黑枫就觉得喉咙里堵着滚烫的铁水。可他又能做什么?他连靠近她的温暖,都显得如此卑微而僭越。
“咳咳……”床上的人儿喉间发出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被药汁呛到。
黑枫立刻回神,动作轻柔地替她拍抚后背,眼中是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惜与爱恋。
就在这时,一股森然、霸道的威压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房间。
温度仿佛骤降冰点,连寒玉床散发的寒气都被这股力量压制。
一个冷漠如冰的声音在黑枫身后响起,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警告:
“洛雪是我的。”
黑枫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这天地间,只有一人能散发出如此纯粹而黑暗的威压,也只有一人,会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宣告对洛雪的所有权。
云离。
他的主人,那个站在魔道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是……深爱着洛雪的男人。
“不要去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黑枫。”
云离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黑枫心中最隐秘、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黑枫缓缓放下替洛雪顺气的手,指尖冰凉。他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低垂着头颅,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阴影里。
“属下……不敢。”三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干涩而艰涩。
他确实不敢“想”,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云离踱步上前,黑色的衣摆拂过地面,悄无声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停在寒玉床的另一侧,目光落在洛雪苍白的脸上,那冰冷的眼神中,才终于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痛,或许是……执念。
“你最好是。”云离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看好她,若有半分差池,你知道后果。”
“是,尊主。”黑枫应声,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云离没再看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洛雪冰凉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与他周身的黑暗气息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良久,他收回手,转身。
“我寻到了‘幽冥血莲’的消息,或许能彻底稳固她的魂魄。”云离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此行凶险,我离开期间,这里交给你。”
幽冥血莲?
黑枫心中猛地一跳!传说中生长于九幽黄泉之畔,以怨魂为食,千年方开一花,拥有凝聚魂魄、逆转生死的奇效!但那地方……早已被视为禁忌之地,闯入者十死无生!
云离竟要亲自去闯?
“尊主……”黑枫下意识地抬头,想说什么。
“嗯?”云离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那一声淡淡的鼻音,便带着无形的压力,让黑枫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属下定会护好洛雪姑娘。”他最终只能如此保证。
云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股强大的威压也随之散去。
房间里只剩下黑枫和依旧昏迷的洛雪,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黑枫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云离离去的方向。幽冥血莲……或许真的能救洛雪。但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就算稳固了魂魄,洛雪醒来,得知自己是靠着无数破碎的情缘和幽冥的邪物才活下来,她会快乐吗?
不,她不会。
黑枫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决绝。
云离有云离的方法,他黑枫,也有他自己的执念。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用特殊黑曜石打磨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老而模糊的图腾。这是他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真正“净化”洛雪身上伤痛和污秽的希望。
——寻找到传说中的“生命泉眼”。
那地方比九幽黄泉更加虚无缥缈,甚至可能只是一个传说。
但他必须去试。
为了洛雪,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会放弃。
黑枫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走到寒玉床边,深深地看了洛雪一眼。
“等我。”
他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随即转身,身影如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没有向云离禀报,这是他自己的战斗,无关命令,只关乎……心之所向。
黑枫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之外,只留下空荡的房间和床上沉睡的女子,以及那块被他遗落在窗沿、未来得及带走的、沾染了些许药渍的干净布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