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瓦尔登站在玫瑰园的铁艺拱门前，手中的画笔迟迟没有落下。
三月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吹动他浅金色的发梢。他习惯性地蹙眉，画布上依旧是一片空白。这座庄园的玫瑰园确实很美，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咔嚓——"
修剪花枝的声音传来，艾格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戴着草帽的身影。她背对着他，正在专注地修剪着一丛红玫瑰。阳光透过她的草帽，在她浅棕色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艾格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当她俯身去捡拾落在地上的花瓣时，帽檐下露出一张清秀的侧脸，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泥土。
画笔终于落在了画布上。
他画得很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转过身来。直到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飘来，他才惊觉她已经站在了他的画架旁。
"这是...我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艾格这才看清她的眼睛，是清澈的琥珀色，像是盛满了阳光。她的围裙上沾着泥土和草叶，却丝毫不显得邋遢，反而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美。
"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艾格难得地感到一丝窘迫。
"画得真好。"艾玛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布边缘未干的油彩，指腹染上一抹孔雀蓝。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把手藏到身后，草帽随着动作滑落，发间别着的白色山茶花掉在颜料盘上。
"弄脏了..."她蹲下身去捡，却看到艾格同时伸出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画架上的调色刀突然坠地，在艾格苍白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玫瑰花瓣簌簌落在画布上。
艾玛动作比思维更快。她解下鹅黄色发带时，艾格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浅褐色疤痕，形状像被火舌舔舐过的玫瑰刺。"用矢车菊汁液处理过才不会留疤。"她说话时睫毛低垂，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暮色漫过哥特式尖顶时，艾格发现自己的调色盘里多了抹从未见过的颜色——那是艾玛围裙上矢车菊蓝与玫瑰红混合出的奇妙紫调。他鬼使神差地在画中少女耳后添了朵半凋的白山茶，花瓣边缘蜷曲着血珠般的红。
第二日清晨，画室橡木门外传来窸窣响动。艾格拉开门，看见装着新鲜迷迭香与鼠尾草的柳条篮，底下压着张铅笔速写：他作画时的侧影被窗棂切割成几何光影，画架旁却凭空多出个戴草帽的朦胧轮廓。
雨夜，艾格在藏书阁撞见蜷缩在彩绘玻璃窗下的艾玛。紫闪电照亮她怀中泛黄的相册，照片里穿工装裤的女人与她眉眼相似，背景是燃烧的温室。"妈妈种的火龙果花，"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要在午夜绽放，比昙花还短暂。"
艾格的石膏绷带在第七日清晨拆除。晨雾中，艾玛正踮脚修剪常春藤，后颈肌肤在亚麻衬衫领口若隐若现。他突然明白自己画中缺失的灵魂——那截雪白肌肤上，停着只振翅欲飞的燕尾蝶。
当监管者的钟声响彻庄园，艾格在狂奔中握紧艾玛的手。她围裙口袋里飘落的种子在身后开出血色虞美人，而他的素描本里不知何时夹了片风干的玫瑰花瓣，脉络间用铅笔写着：
"当颜料冻结成冰，记得地下温室有永不凋零的春。"
地下温室的铁门在锈蚀的吱呀声中开启时，艾格终于明白那些颜料为何躁动不安——穹顶玻璃上凝结的冰霜折射出七彩光晕，而地底竟涌动着沸腾的温泉。艾玛赤脚踩在温润的火山岩上，裙摆扫过一丛丛发光的夜光蕨。
"这是妈妈用十七年培育的永生花。"她指尖轻触水晶罩中的蓝色玫瑰，花瓣上跳跃着磷火般的微光。艾格看到花茎缠绕着银色金属丝，与艾玛手腕的疤痕形状惊人相似。
监管者的电锯声撕裂寂静的刹那，艾格将整瓶钴蓝颜料泼向追击者。浓雾升腾间，艾玛拉着他跌进温泉池，气泡裹挟着撕碎的画稿向上漂浮。他在水波荡漾中看清她张开的唇形：「火龙果花要开了」。
当猩红花朵在子夜盛放的时刻，艾格正在用绷带沾着温泉水作画。艾玛把脸颊贴在他后背伤痕处，潮湿的呼吸渗入亚麻衬衫："妈妈说花朵的寿命越长，培育者的生命就越..."
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话。燃烧的温室顶棚坠落瞬间，艾格抱着艾玛滚进玫瑰花丛。他徒手掰开她脚踝上的铁荆棘时，鲜血滴在画布未完成的眼睛里。
三个月后巴黎画展上，那幅名为《园丁》的肖像引发轰动。艺术评论家们争论着少女耳后的山茶花为何呈现心跳般的颤动频率，却无人发现画框背面精心嵌入的微型生态舱——几粒夜光蕨种子正在艾格的血绘符文中缓慢发芽。
午夜蒙马特高地的阁楼里，艾玛为窗台上的蓝玫瑰修剪枯叶。她哼着幼时的童谣转身时，撞进满是松节油气息的怀抱。艾格沾着银粉的画笔正悬在她锁骨处的旧疤上方，月光将那道伤痕染成星河的模样。
"当年火灾里根本没有火龙果花。"艾格的声音散落在她发间，"你母亲用身体护住的，是怀孕七个月的你。"
艾玛握着他的手划过那些见证谎言的画稿，在伪造成温室灰烬的油彩层下，露出真正的秘密：泛黄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花海中，她手腕的金属环与如今艾玛颈间的挂坠盒完美契合。
圣米歇尔大道79号的秘密画廊总在雨夜开放。有人说曾在《永生玫瑰》前看到虚幻的剪影：戴草帽的少女将山茶花别在画家鬓边，而画中人的眼眸随着四季更替变换色彩。更离奇的是，所有在此许愿的爱情都会收到一枚露水凝成的种子，据说种出的花茎叶脉会浮现出观者心底最深的渴望。
当市政厅敲响第十三次钟声时，艾格正在调和新发现的颜色——用艾玛眼泪析出的盐晶与火山灰调配的月白色。画架上蒙着天鹅绒的巨幅画布微微颤动，仿佛下面藏着个正在呼吸的小宇宙。
阁楼暗门后，真正的永生花园正在疯长。常春藤缠绕着艾格少年时期的自画像，而艾玛多年前在庄园埋下的虞美人种子，此刻绽放出与艾格瞳孔同色的鎏金花朵。在花心最深处，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油画笔触，正描绘着无数个时空里他们相遇的模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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