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露水还凝在竹叶尖,乔莹已抱着琴谱穿过晨雾。昨夜司马懿指尖划过玉佩的凉意仍在颈间萦绕,她驻足在荷塘边,望着水中倒影将白玉兰步摇重新簪稳。涟漪搅碎倒影时,忽听得墙头传来木齿轮转动的细响。
天工坊的琉璃瓦映着初阳,蒸汽车轮在檐角投下转动的光影。乔莹甫一推开门,便被扑面而来的沉香气呛得轻咳。元歌背对着门正在调试傀儡,靛蓝广袖垂落在地,发尾系着的银铃随着动作泠泠作响。
“乔姑娘来得正好。”他并未回头,操控着傀儡抬手掀开铜鼎盖,沸水中浮沉的机关零件发出咕嘟声响,“劳烦将案上那盒孔雀石递来。”
乔莹绕过满地交错的傀儡丝,指尖刚要触到青玉盒,忽然瞥见盒底压着半透明的蛛丝。她手腕轻转改托为挑,玉盒被发簪尾端勾着悬在空中——盒底粘着的傀儡蜘蛛正张着淬毒螯肢。
“元师兄的待客之道当真别致。”她将玉盒放在离傀儡三尺远的榉木架上,袖中滑出枚铜钱击断操纵蛛丝,“《墨子·备穴》有载,机关陷阱当布于要道,这般显眼的布置……莫不是专程给我留的谜题?”
元歌终于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他手指微动,傀儡突然跳起胡旋舞,琉璃眼珠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寻常人可躲不过我的牵丝戏。”傀儡指尖忽然弹出银针,擦着乔莹鬓角钉入身后木柱,针尾缀着的红珊瑚珠晃个不停。
乔莹面不改色地拔下银针,对着光端详针尖的菱纹:“淬了乌头的毒?可惜淬火时温度高了半分,毒性已失了三成。”她忽然将银针掷向傀儡腕关节,木偶顿时僵在半空,“若用冰蚕丝替代牛筋线,这招‘红袖招’的速度还能快上两刻。”
蒸汽车轮突然发出刺耳尖啸,元歌猛地扯动袖中丝线。失控的青铜浑天仪撞碎窗棂,带着火星的齿轮直扑乔莹面门。电光石火间,她抓起案上黄铜罗盘掷向空中,齿轮咬合罗盘的刹那,整个人已被揽着腰腾空而起。
“第三次了。”赵云的声音带着喘息在耳畔响起,青年将军银甲上还沾着晨露,“这个月元歌的机关伤到同窗的记录。”
乔莹落地时裙裾绽开青莲般的弧度,发间步摇竟未乱分毫。她弯腰拾起崩落的齿轮,对着面色不愉的元歌轻笑:“《考工记》云,审曲面势以饬五材。元师兄这飞轮的角度若是再偏三分……”指尖轻弹齿轮边缘,“怕是要把墨家祖师爷气活了。”
日昳时分,乔莹抱着修复好的琴谱穿过碑林。忽见东皇太一立在日晷旁,玄色祭服上的三足金乌纹随着呼吸明灭。他掌中青铜罗盘发出蜂鸣,指针直指她怀中泛黄的《乐经》残卷。
“荧惑徘徊心宿二,今夜恐有祝融之灾。”阴阳家的声音仿佛自黄泉传来,罗盘表面突然浮现血色星图,“姑娘近日……可曾触碰过不该碰的东西?”
乔莹屈膝行礼时,颈间玉佩不慎滑出衣襟。东皇太一瞳孔骤缩,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指向藏书阁方向。未及深究,莲池突然腾起丈许高的水雾,庄周枕着鲲背破水而出,发间停着只磷光闪烁的梦蝶。
“小莹儿的玉佩在唱歌呢。”他梦呓般的声音惊飞了碑林栖鸟,指尖梦蝶忽然振翅,鳞粉在空中绘出沧海明月图,“你听……潮声里藏着三百年前的哭声。”
暮色染红飞檐时,乔莹正在藏书阁校对星图。忽然嗅到淡淡的磷火味,抬头正见司马懿立在幽暗处翻阅《山海异闻录》。他鸦青衣袖扫过烛台,几点朱砂落在她刚誊好的绢帛上。
“师兄的批注倒是风雅。”乔莹用银刀刮去朱砂渍,露出下面被遮盖的彗星图,“可惜这卷天象记录要送呈阴阳家,沾染了不相干的印记……”她忽然顿住,发现朱砂掩盖的裂痕竟与玉佩纹路重合。
戌时的更鼓惊碎寂静,乔莹霍然起身推开窗棂。东北角的天空泛着诡异的橘红,浓烟混着焦糊味随风涌来。她抱起典籍冲向楼梯时,屋檐传来瓦片碎裂声——白起挥动玄铁链钩破窗而入,身后跟着持水龙的铠。
“从西侧走!”铠的吼声淹没在梁柱倒塌的轰鸣中。乔莹却转身扑向最里层的紫檀书柜,热浪灼得手背起泡也浑然不觉。指尖终于触到《鲁班秘录》的瞬间,横梁带着烈焰当头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韩信的红缨枪挑飞横梁,火星如红莲绽放在乔莹裙摆。她被气浪掀翻在地,怀中典籍散落间,忽见司马懿的身影在火场中一闪而过,怀中似乎抱着绘有重瞳图腾的铜匣。
“不要命了?”韩信拽着她往外冲,却见乔莹突然挣脱,扑向墙角焦黑的《水经注》残卷。她染血的指尖抠出枚青铜钥匙,纹样与玉佩边缘严丝合缝。
子时的月光照着废墟,乔莹独自翻检灰烬。焦糊味中忽然混入龙涎香,司马懿的皂靴停在她三尺之外:“乔姑娘对这把钥匙的兴趣,似乎大过自己的性命。”他掌中残页在风中簌簌作响,“《鲁班秘录》缺失的这页记载着,璇玑锁需活人心头血……”
“师兄又偷换概念。”乔莹将钥匙举到月光下,青铜表面浮现出星图纹路,“《淮南子》明载,璇玑者,北斗也。所谓心头血……”她忽然划破指尖,血珠滴在钥匙凹槽,“不过是说要在北斗七星方位,以血气为引。”
钥匙突然发出蜂鸣,废墟深处传来机关转动的轰响。司马懿眼神骤变,正要动作,却见大司命拄着白骨杖从阴影中浮现。巫祝腕间龟甲串无风自动,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血光冲了太阴星。”他枯槁的手指指向乔莹,“七日之内,必有......”
“前辈的龟甲该上油了。”乔莹笑着截断话头,转身时裙裾扫过满地星图残页,“《天工开物》有载,占卜龟甲需每月以桐油养护,否则……”她故意顿了顿,“裂纹会骗人。”
回到临水轩时,五更鼓刚刚敲响。乔莹对着铜镜处理灼伤,忽见镜中映出窗外人影。元歌的傀儡正贴在窗棂上,琉璃眼珠倒映着她颈间玉佩。她反手将银簪钉入傀儡眉心,对着夜色轻笑:“告诉你的主人,偷窥女儿家闺阁,可不是君子所为。”
晨雾中传来元歌飘忽的笑声,傀儡突然张口吐出朵玉雕海棠。乔莹拾起花苞对着朝阳,发现花心刻着微小的重瞳图腾——与司马懿昨夜所持铜匣上的纹样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