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五分,许泰已经在卧室里入睡,而林安生则在浴室继续卸货。不同于一个多小时前林安生和许泰聊天的样子,公寓又回到了林安生工作时的状态。应该说,几乎一样。
厨房的灯并没有关上,但整体仍然是一片漆黑与沉寂,浴室的灯光照亮着客厅墙上那一部分区域,以及因割据而发出的咯咯声继续以它独特的节奏在公寓的各个角落回荡,即便隔着屏幕都好像能闻到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借由厨房的光线以及刚好在门边的盥洗台上的镜子可以看到,老林穿着一身半透明雨衣专注地进行着他的工作,谨慎遍布着整间浴室,刚刚还喝着酒的林安生,此刻眼里尽是专注。而原本洁白无暇的空间,现在卸了货之后,变得几近鲜红一片,满是铁锈腥味,还有未消化玩的残羹剩饭在其中,隐隐暴露墙边一侧的深红中。
一块,一片,一部分,林安生在仔细地卸货,筛选货物,这个过程里他时不时来往于厨房和卧室,从冰箱拿出什么又放进什么。他身上的雨衣以及双手早已染成通红一片,血腥味估计也早已穿透那被汗水沾湿的医用口罩。
他紧皱的眉头尽情地展露着他的愤怒,抱怨着这一切本可以不用这样。“麻烦死了,该死的为什么就不听话呢?取完这些还得找买家,还得选地点,还得被蒙眼,还得——唉”林安生开始喃喃自语地抱怨,好像念着这些“咒语”就能让一切回到事情还没跑偏的起点。
事情发生在昨天傍晚,林安生借着节假日的势头,趁着人多,跟对方约定好在呈铜区南中步行街见面。当时,天空延伸到天际的鱼肚白已经被夕阳的染的一片金黄,等待着天空的,是即将到来的夜幕。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光线在一点一点的消退,反射在附近高楼大厦的金黄也随之消逝,时间带走了夕阳的金黄又带来新的色彩。灯光在黑幕临近时已然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一一亮起,南中街的高楼大厦,商铺,饭馆也亮起了灯以迎接夜晚的来客。络绎不绝的人群依然穿行在南中街的各个巷口,载着游客的出租车与网约车时不时打扰着这幅景象,人们因此疏散开来,接着又密集,疏散,又密集,但人群仍然不断接踵而至于此。
终于,来到了约定的时间,南边的街口迎着约定地点的方向走来一个背着黑色旅行挎包,手上提着另一个健身包的身穿一件深灰色朴素夹克的中年男人,他头发稀疏,面容憔悴,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接连几天都没过眼。
刚一走到各个巷口的交汇处,他口袋里的电话就响起,似乎是在示意他挎包应该放的位置。听完电话后,他径自走到巷口交界处的一家火锅店门前,店内的热闹景象和来往人群脸上挂着的欣喜,让他感到空洞,似乎自己不曾站在这个地方。
他没有继续沉浸在这种迷惘之中,从背上卸下挎包,连同手里的健身包一把扔在盆栽边上,他左顾右盼,好像是在期望能够看到那个将自己孩子夺走的男人,抑或是期望自己的孩子会在某个地方不经意的出现。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和地上的挎包。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应该是警告并示意他离开。男人照做了,将脚步由慢渐快的离开了脚边的背包,时不时回头确保挎包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确,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挎包,或是他。
十几分钟后,深灰色的身影消失在行走的人群中,巷口依旧穿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挎包依旧没人发现。接着,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镜头中,那是一个身穿淡蓝色卫衣的男人,戴着医用口罩以及一副太阳墨镜,面貌难以辨清。他从西巷口走至南中街的交汇处,目的明确地走向火锅店门口,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注意到他为何出现在此。
刚一到门前,他果不其然的提起门前盆栽的挎包。“嫌犯出现!各单位就位!”,倏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跳出七八个便衣警察,每个人手里都紧握着92式手枪,迈着干练的步伐快步走向目标处,他们的目标是捉拿提起挎包的嫌疑犯。“双手举高,不要轻举妄动!”小队队长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将已经把包跨在背上的嫌犯一时间震慑住,周围还在行走的人群,也如时间停止般蓦地愣在原地。
见此情形,小队中的一成员开始疏散周围人群。队长继续发话示意嫌犯慢慢转身,放下挎包并摘下口罩。嫌犯一时间还不知所措,一直费力地摇着头,透过其眉宇可以看到嫌犯的恐惧。队长见状再次发话,嫌犯才完全照做。
嫌犯终于把口罩摘下,嘴里结结巴巴的说着什么,粗狂的声音里透着哭腔。
“什么?”队长示意嫌犯大声点。
“是...他...他叫我干的,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谁?”
“他说我不照做就把我娃娃杀了...我娃娃...”男人依然啜泣着,“今天没回家...”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老林的工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他在盥洗台前将自己手上的血迹仔细地清洗,用抹布将脸上的血迹抹除,并在脖颈周围仔细地擦拭一圈,将可能沾上的血迹清除掉。
“滋滋—滋滋”手机的震动声从客厅传来。即便是在客厅,与茶几因为震动而摩擦发出的声音,在此刻一片死寂的公寓里也能被浴室的老林听到。老林迅速从墙上拿下另一条干净的毛巾,将手上多余的水分吸干,接着紧步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喂,你们那边好了吗?那在哪上车?,好好。”
对方将电话挂掉,老林也将客厅的灯打开,灯光再次洒满整个空间。“咚咚咚”老林敲着老许所在的卧室。
“走了,那边都好了。”
从卧室另一头传来老许微弱的回应,看样子刚从睡梦中钻出。
“都谈妥儿了?”
老许的声音里透露刚睡醒的精神气。
“嗯哼,就和我们刚刚说的一样。”
这里的刚刚,指的是两人还在喝酒的时候。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在今晚就得把货卸了然后尽快出掉。
“你张叔那边呢?”
“都好了,郑叔那边也说没我们的消息。”
“今晚交钱是——”
“凌晨三点,六匣山口的破仓库。”
“张叔跟郑叔他们快在路上了。”
“那我们就今晚处理掉。”
一个多小时前老林老许做出这个决定。
回到现在,老林现正在客厅休息,老许则拿着啤酒在房子到处溜达。老林瘫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长江牌香烟,时不时将其贴近嘴唇,吐出如梦似幻的烟雾,在窗边徘徊的老许突然将啤酒放在茶几上,问老林能不能用厕所。老林什么也没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稍微点了点头。
“哟,叔你这整的还怪干净,又砌里头了?”
厕所里传来许泰的声音。
“不然还能怎么办,今晚赶时间,早上再回来处理。”
“冰块够用吗?你那大冰柜不是够装吗?”
老许边说着,边从厕所走出来,双手在衣服两侧擦拭着多余的水,目光索然,接着就和一个多小时前一样,坐在沙发上啜着啤酒。
“搁你冰箱里你乐意?”
嘿嘿是哈,还有多久出发?”
“大概半个小时后吧,刚听完电话就叫你了,货我收拾的差不多了。”
“那行,他们地方在哪?我得看看油够不够。”
“你当旅游,给地址。我们先到地方,等他们来人给上车地址,再上他们的车。反正半个小时后,先去志宏大厦对面拿上车地址。”
林安生又将香烟贴近嘴唇,再次吐出一小口烟雾。
“哎呀,糊涂了,担待啊林叔,咱们平常不就干点勒索买卖,这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活嘛。”
老许说完,老林也只是不以为然的继续抽烟,见状,老许又忍不住发问。
“对了,刚都没问你,这个新老板?”
“嗯哼,别多问了,到时候到地方别张嘴,我讲话。这行当我比较熟,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神经紧绷,管你多少次去的,每次都照样把你当新客,搜个身比条子还仔细。”
“要是他们误会了咋办?”
“他们说算啥就算啥。”
“靠,还能这样。”
“谁叫人家有家伙呢,反正有我在你放心就行了。”
老林又抽了一口烟,伸出右手指了下老许的表。
“看下几点了。”
“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
“可以先收下东西了。”
老林和老许将自己的随身物品都拿好后,正当两人准备打包冰箱里老林已经卸好的货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许手里的车钥匙突然掉落,钥匙落地re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连老林脸上都露出了疑惑。
敲门声再次袭来,靠近门边的老许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开门,老林直接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当老许要说话时,老林嘘声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并将他拉至身后,两人此时互换了先前的站位,老林抓紧关掉了厨房的灯并示意老许把客厅的灯关了,厕所的灯因为太远没能关上,现在公寓内部又回到了先前的模样:一片漆黑和沉寂。
最后一次敲门声两分钟后,两个人终于松懈。
“这咋整?”老许捡起车钥匙后,夹着嗓子带着明显的慌张问道
老林没有回应,只是面目凝重的低头思考。
不一会儿,他像明白了什么似地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
“我懂了,你啥也别问,听我的就对了。”
“啊?好吧。”
说完,老林叫老许去门口把关,他自己在冰箱旁打包货物。打包好之后,老林干咳两声示意老许拿上钥匙然后开门。两人拿起挂在门关的外套,拧动把手,两人紧步下楼,画面移至公寓附近的一处停车场。
凌晨四点的深夜,原本还泛着深蓝色的夜幕已经乌黑一片,行人的迹象也已几乎没有,几个小时前可能还会有行车呼啸而过的柏油马路,现在只有排排路灯给其披上的一层金黄色外衣。阵阵晚风唰唰地刮过城市,周围的树木因此沙沙作响,整座城市彻底沉眠,陷入昏暗的梦乡。
老林手抱着刚刚打包好的货,老许则在前头领着路前往他的停车位,整个过程里两个人没有一句交流,老许时不时回头张望,老林则神情淡然地迈着步伐,寒冷刺骨的晚风绞尽脑汁想要钻进两个人的外套。
一辆辆熄火的轿车井然有序地依照着地面的矩形车线安静地停放,两人穿行在停车场中间,快要走到尽头时,一辆深蓝色的大众网约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老许先进车内,老林拍了两下车尾示意老许打开后备箱,小心放置好货箱后,老林从左到右观察了一遍停车场,确认完毕后神情略显担忧,不过还是紧接着上车。两人按照先前的指示开到目的地,没多久就到了,此时距离约定还有十分钟。
车内,许泰突然开口
“真的没事吗?”
“说了别问太多问题,待会你就一直安静就好了。”
“不是,我是说刚刚那阵敲门声。”
“一样,别问了”说完,林安生瞪了一眼许泰示意他别再继续问问题了,老许愤懑不解地扭过头去。
四分钟后,晚风经过路口,透进车窗内给两人增加了原本就已难忍的寒意,老许顺手把自己那一侧的车窗关起。此时正对臻善路的少年路驶来一辆黑色轿车,从这个距离难以辨出其款式。
“冷死了,是那辆吗?”
“我怎个知道,不是都说了这次是新的吗?几点了。”
“还有六分钟。”
“再等等。”林安生语气淡定地说。
“等什么啊,大半夜谁会开车来这啊?”
“再等等就对—。”
“对什么对,我真奇怪了林叔,刚刚你就一直不允许我问,到底啥情况我也不知道,懒得理你,我现在就下去看看。”
“等等!”
“放开我!”
噔—噔—噔,车窗一边传来的敲打声中止了两人的争吵。老许回头一看,是一把手枪抵在车窗,持枪的人一身黑色西装,戴着一副眼镜。他向身侧摆动手里的枪,示意他们下车,然而车内的两人一时间做不出反应。这一刻,好像空气被一下子吸干了一样。
晚风再次袭来,周围只有沙沙作响的枝叶和四下空荡荡的街道,远处的街边便利店招牌的灯光成为整条路的焦点。刚刚迎面而来的黑色轿车,从众人旁边呼啸而过,刮起路边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