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晨雾还未散尽，林夕蜷缩在阁楼的旧沙发里，头盔碳纤维表面残留的松木香挥之不去，楼下传来细碎的金属碰撞声——程野又在摆弄那些零件，仿佛那些冰冷的齿轮能拼凑出某种答案。

三花猫跳上窗台，尾巴扫过蒙尘的玻璃，划开一道清晰的痕迹。

林夕的视线跟着那道痕迹下移，落在程野的工具包上。包口半敞，露出一角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烫金的德文字母早已斑驳。

她赤脚走下螺旋楼梯，脚步声惊动了正在组装电路板的程野。

他迅速合上笔记本，动作快得近乎狼狈，可林夕还是瞥见了内页的照片——慕尼黑的雪地上，两个年轻人并肩站在赛车旁，程野的右手搭在搭档肩上，袖口下隐约露出未愈的烫伤。

“家政课程还教人怀旧？”

她倚着中岛台，指尖敲了敲那本笔记。

程野低头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喉结动了动

：“有些故障需要溯源才能修好。”

他起身时，工装裤擦过她裸露的脚踝，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冰箱自动弹出薄荷气泡水，程野却伸手按停了程序。他从冷藏室深处摸出一罐啤酒，铝罐表面的冷凝水顺着指缝滑落，滴在笔记本封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喝吗？”

他晃了晃罐子，气泡炸裂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夕接过啤酒时，指尖擦过他虎口的老茧。

程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拇指按在脉搏处：“你父亲今天见了瑞士银行的人。”

“所以？”

她挣开他的手，易拉罐拉环划破食指。

血珠渗出的瞬间，程野已撕开创可贴裹住伤口，动作熟练得像处理赛车油管泄漏。

“他要转移资产。”

程野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你妹妹名下的基金会这周新增了五笔跨境汇款。”

他点开平板，加密文件如蛛网般铺满屏幕，每条红线都指向林氏集团海外账户的某个黑洞。

三花猫突然窜上书架，撞翻的相框滚落在地。

玻璃碎片间，林雪十六岁的生日照裂成两半——她怀里的布偶猫戴着钻石项圈，瞳孔倒映着父亲签署文件的钢笔。

“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夕踩住照片，“毁掉林家？还是……”她顿了顿，

“报复我父亲当年对你做的事？”

程野的瞳孔收缩，像是被人按住了旧伤。

他转身从工具包底层抽出一枚锈蚀的齿轮，边缘的齿牙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拆卸的痕迹：

“这是慕尼黑事故车的转向齿轮。你父亲的人把它泡在酸液里，伪装成材料老化。”

金属在掌心泛着冷光，林夕忽然想起车队解散那天，机械师老吴蹲在P房里擦拭工具的背影。他总说赛车零件像人，被背叛时留下的伤口最难看。

阁楼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程野的笔记本电脑自动开机，加密文件夹弹窗疯狂闪烁——林雪正在远程入侵云端数据。三花猫的项圈同步亮起红光，机械女声冰冷地报数：

“检测到非法访问，启动反制程序。”

程野抓起外套冲向门口，林夕却抢先一步挡住玄关。

“这次我来。”她抽出他后腰的工具钳，金属贴上掌心时还残留着体温，“你不是最擅长教人拆解陷阱吗？”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林夕的倒影在红色跑车上扭曲变形。

程野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工装靴踩碎积水的声音滴滴答答。

后备箱弹开的瞬间，霉味扑面而来——尘封的纸箱里堆着父亲当年送她的赛车模型，每一辆都贴着“林氏集团技术认证”的标签。

“从第三个开始。”程野的指尖划过模型底盘，“你父亲喜欢把秘密藏在最显眼的位置。”

林夕拆开银色GT3赛车的瞬间，微型摄像机从引擎盖显露而出。

程野的瑞士军刀凌空劈下，零件散落一地，芯片在沥青路面迸出火花。更多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回荡如闷雷。

“为什么？”她哑声问。

程野的呼吸扫过她颈侧，他笑了笑

‘没为什么’

回到公寓时，

程野跪在地板上拆卸被入侵的智能中控，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没入工装裤。林夕突然有注意他的背影，和记忆中的身影渐渐融合

三花猫蹭开虚掩的卧室门，叼着程野的枕头跳上猫爬架。

鹅绒从裂缝中漏出，纷纷扬扬如雪片。林夕伸手接住一片羽毛，其上写着Immer weiter（永不止步）。

智能家居系统突然重启，全息投影在墙面投下扭曲的数据流。

程野的瞳孔随着代码闪烁，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控制屏上：“看这个。”

林氏集团的资金流向图中，有条暗线始终指向某个境外医疗账户。病患姓名被加密成乱码，但诊疗记录显示，对方连续三年接受着某种神经修复治疗。

“像不像你父亲的手笔？”程野的喉结动了动，“用慈善掩盖人体实验。”

林夕的胃部一阵抽搐。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镀金的奖杯，想起他抚摸林雪头发时慈爱的眼神，想起墨尔本事故后他说的那句

“玩赛车就要学会承担后果”。

窗外的雨更大了。程野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像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当他的手覆上她颤抖的指尖时，林夕没有躲开。

阁楼的旧音响突然自动播放德语老歌，沙哑的女声唱着破碎的誓言。

三花猫在旋律中舒展身体，项圈蓝光随着节奏明灭，仿佛在为他们晦暗不明的同盟打着节拍。

程野拆下最后一块被入侵的芯片，金属表面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该收网了，雇主小姐。”

林夕握紧那枚锈蚀的齿轮，齿牙刺入掌心的疼痛让她清醒。

父亲最擅长的游戏，就是用完美无瑕的谎言包裹腐烂的核心。但这次，她要亲手撕开那层镀金的皮。

智能咖啡机忽然开始研磨豆子，程野设定的早餐程序准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