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弦

高考倒计时牌翻到"43"时，教室后墙的裂缝爬进了第一只夏蝉。陈雨欣的座位始终空着，课桌上不知谁放了支白玫瑰，花瓣边缘泛着淡蓝，像被药剂浸泡过。我盯着数学卷子上的正态分布曲线，忽然发现江临在草稿纸上画满了浪花。

"今晚有雷暴。"他转着钢笔，笔尖在"概率"二字洇出墨迹。前桌女生回头借橡皮，目光触及江临手腕褪色的红绳时，突然改口说不用了。这已经是本周第七次。

放学时暴雨如期而至，我们在连廊遇见班长江原。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U盘，正是那日从数据盘复制的密钥。"教导处要清理储物柜。"他低头快步走过，伞骨上的雨珠坠在我鞋面，碎成林柚最后比划的唇形。

天台积水漫过脚踝，江临忽然解开两颗衬衫纽扣。他锁骨下的潮汐纹身在雨幕中泛着幽蓝，与远处港口的警示灯同频闪烁。我数着他睫毛上凝结的雨珠，发现右眼比左眼多出三颗。

"体温36.8℃，心率92。"他握住我手腕时，指腹按在芯片接口，"比上周同期下降12%。"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进衣领，在胸前的疤痕汇成微型瀑布。我想起医嘱说这是自主意识苏醒的体征，就像被剪断线的木偶突然学会颤抖。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铃声，混着雷声在胸腔共振。江临突然将我抵在蓄水箱上，后背的锈迹透过衬衫渗入皮肤。他的呼吸裹着雨水的腥气，指尖描摹我后颈的蝴蝶骨："这里...是第七代芯片的应急开关。"

暴雨在瞬间变得粘稠，我听见校服纽扣崩落的脆响。江临的唇擦过耳垂时，记忆突然闪回那个雪夜——十二岁的他跪在玄关给我系鞋带，鼻尖冻得通红，却谎称是打球摔的。此刻他的牙齿咬开我第三颗纽扣，潮湿的布料撕裂声与当年扯断监护者程序的声响重叠。

"他们教过我这个。"他含住我锁骨下的芯片，舌尖激起细微电流，"说这是销毁前的最后一步..."我攥紧他后背的潮汐纹身，在疼痛中看清那些波浪竟是无数个数字7——林柚的编号，陈雨欣的试验批次，我们相遇的年份。

雷光劈开云层时，江临的眼泪混着雨水滴在纹身上。那些数字7遇水溶解，重新排列成DNA链的形状。"不是程序。"他喘息着解开红绳，在我们手腕缠成双螺旋，"是我想记住你每个表情的生理冲动。"

积雨云在头顶翻涌成数据流的形状，远处实验楼突然停电，黑暗中有无数手机亮起——是同学们在窗口举起闪光灯。江原的U盘插在广播室接口，全校突然响起林柚修改过的监护者程序终止代码，混着潮汐与心跳的节拍。

江临将我潮湿的额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七年。此刻他的瞳孔不再有数据流闪烁，倒映的只有我锁骨下随呼吸起伏的蓝光："高考志愿...填临海的城市吧。"他指尖划过我脊柱，像在书写某个坐标，"想和你听真正的潮声。"

更衣镜后的暗道不知被谁打开，夜风送来消毒水与鸢尾花腐烂的混合气息。我们在散落的校服与习题册间接吻，暴雨在皮肤上蒸腾成雾。他腕间的红绳在纠缠中松开，顺着积水漂向排水口，像截断的基因链终于找到归宿。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江临用体温烘干我的准考证。他指腹的茧子摩挲着印刷字体，在"许舟"二字上停留良久。"以前背过你所有身份编码。"他忽然轻笑，水珠从发梢滴在考生照上，"现在觉得汉字更美。"

早自习的晨光穿透云层时，我们在走廊遇见抱着作业本的江原。他校牌上别着枚蓝丝带，正是林柚磁带盒上的颜色。擦肩而过时，一张字条滑入我掌心："主机残余数据已销毁。"背面画着微笑的刺猬，爪子里攥着被剪断的红绳。

暴雨在早读课时化作细雨，教室后排传来纸飞机落地的轻响。我展开褶皱的机翼，上面用荧光笔写着："对不起。"墨迹被雨水晕开，在正态分布曲线上洇成海岸线。江临的钢笔尖在同样位置画了颗星星，与窗外渐晴的天光重合。

黄昏的医务室飘着椰子鸡香味，母亲在整理佛珠种子。江临的体检报告躺在床头，自主意识评估栏画着朵手绘鸢尾。我数着他沉睡时的呼吸频率，发现与潮汐表上的满月时刻完全同步。当最后一丝晚霞染红他褪去荧光的纹身，我终于听见命运程序里最动人的漏洞——是两颗心脏挣脱编码后，自由跳动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