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爸去哪了?”
“你从今天开始,只有妈了。”
李氧又一次疲惫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入目的是医院特有的铁制格子天花板。
空气中隐隐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陌生,令人不安。
睡梦,本是人最为自由的时刻,可偏偏是这样的时刻,他也不能够安宁。
睡觉,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了。
他的一生,似乎就停留在母亲告诉他没有父亲的时候了。
那时的记忆,在白日里倒是乖巧地居于脑中,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像潮水一样向他扑来,让他一次次窒息又无助。
他早就记不得父亲的音容笑貌了,常纠结这件事,无非是心疼他早早便做了寡妇的妈。
他妈好不容易拉扯他拉扯了二十年,才将他养大。他也算是懂事,十八岁就出外打工了,补贴家用,可换句话来说,其实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要早当家的。
只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他又查出来患了白血病。
前几年刚飞出母亲怀抱,想要回报母亲的他,又一次让母亲给庇佑了。
这在人们眼中是不幸的,是不该的。于是议论纷纷成为常态。
他早已不在意人们的口舌之快了,甚至是这病是否能好,也不是他关心的。他只希望相依为命的母亲能够安稳的度过晚年。
可他不医好,母亲又有谁照料呢?
想到这儿,他看向窗外。那里有冬日特有的萧索的白色天空,只是白得太迷茫了,没给人一丝希望。
不到一会儿,当他再次想睡去时,护士走进病房,让他去做检查。
伴随着消毒水的生活总是这般无趣,周而复始,没有一丝新意。
在过去的无数秒里,人只会也只能思索死亡,思索从未去到的冥界,思索一个没有自己的世界。兴许还有懊悔与不舍吧,只是一切在思索的尽头只会化为乌有。
至于那千亿分之一被治愈的可能性,又怎会属于自己。
检查完毕,医生又像往常那样拿起了他的检查单,只是这一次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李氧,根据检查显示, 你的病有好转迹象。这功能都上来了,人也会好的。”
他可以不用死了。
真好。
只是这个消息母亲会知道吗?
他拨通母亲的电话,却一直不通。
后来有个人回拨,说是他妈太忙了,没空接电话。
母亲会有事吗?也许真是工作太忙了吧,等到自己康复后就能去打工赚钱,她也不必这么忙了。
想到这,李氧许久以来都是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期待康复的日子总是难熬的,对健康的向往是何时都无法与现如今比拟的。欺骗过他的上天又一次告诉他:一切都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出院那天,母亲还是没来。
他早已是有疑虑的,也想过提前出院去找她,只是都按捺下来,期盼着真正能出院,真正能用一个崭新而健康的身体去拥抱母亲。
他上了驶向江县的车,凭借着血脉的牵挂,前往从未到过的地方。
江县人实在少,以至于他到站之后都找不到问路的人。打工几年积攒的与他人熟络的经验,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作用。
沉默寡言的母亲那时又是多艰难呢?
在那个怪事频发的小区前,他停下,看着手机里母亲最后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这了。
许久未见亲人的喜悦油然而生,像是被风吹拂生长的野草,总在一点一点挠着他的心,促使他迫不及待爬上楼梯。
等会儿看到母亲,要怎么说呢?
她要是自责起来,又要怎么解释呢?
还有,看到她的雇主又要怎么说,要怎样问好?
一切的期待在找不到601的过程中变为了忧虑。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过
“嗨,小同学,你知道601在哪吗?”
“601啊,你要走到16楼。你找谁啊?”
“我找王桂兰,你认识吗?”
“王桂兰呐,你是说刘老太家的保姆吗?现在可不在这儿”
“到哪去了?”
“您是她亲戚吗,您不知道吗,她杀了人,被抓了。”
李氧呼吸一滞,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甚至是几分仿佛被造谣的愤怒,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那少年看他不信的样子,又重新说一遍,补充道:“她杀人了,杀的是她雇主,也就是刘老太,据说,是要钱去给儿子治病呢”
他愣在原地,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进了。周围一切,包括他一路上建立的所有期许,都在不要命地崩塌,那种窒息与无助又一次将他包裹。
“嗐,还真是可怜,不是吗?”
少年绕过他,缓缓地下楼去了。
空间里无措的,又只剩他一人。
母亲啊,我亲爱的傻母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了。
鬼使神差来到601前,看着布满灰尘而又斑驳着小广告的大门,他眼睛酸涩了,身子也一阵无力。天地似乎在旋转,在尖锐地刺激着不堪一击的他。
明明都这么近了,都快要到了,快要与母亲团聚了,却还是硬被拉远了距离,造成母子分离的悲剧。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他不得不蹲坐在16楼的过道上,任凭早就应该湿润的眼睛流下泪来。
无数的欣喜,换来的不过人去楼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