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派在峨眉待了大半月，参加过他二人的大礼便陆续下山。空闻大师这次将峨眉细细游览一遍，也感叹风光无限。
在武当派离开之前，周芷若邀请张三丰去郭襄祖师的旧居看看，张三丰很高兴。
早春的峨眉山浮着淡淡岚气，张三丰踏着青石阶缓步而上，墨蓝道袍缓缓飘动。弟子们都被屏退，周芷若素衣玉立在云纹照壁前，敛衽为礼。
她引着张三丰转过回廊，竹帘半卷处赫然一间素净禅房。
“这里就是祖师旧居，张真人请进。”
案头青玉净瓶斜插着几枝带露辛夷，一旁摆着《楞伽经》的残卷。张三丰指尖抚过经卷边沿的毛痕，恍惚见得黄衣女子蜷在明窗下，羊毫笔尖凝着朱砂，将佛经空白处填满桃花小楷。
“几十年来，这里一直有弟子打理，只不过屋内陈设未曾改动过。”
铜炉中残香犹存，忽见案角铁罗汉缺了半截手臂，青锈间依稀能辨出"罗汉堂"三字。张三丰喉头微动，百年前少室山风雪扑面而来。那时他还是君宝，抱着受伤的觉远大师，那明慧少女将铁罗汉塞进他掌心。
峨眉云海在雕花窗外翻涌，竟与当年少林山道的茫茫雪幕重叠。
暮钟荡过千佛顶，张三丰忽在松涛声中驻足。回首望去，郭襄旧居的琉璃瓦正映着一缕残阳。
“芷若，真是有劳你费心，这一趟来峨眉也算全了我一桩心愿。”
“张真人客气，您能驾临，晚辈高兴还来不及呢。”
杨逍和杨亭荷在青阶下等候，未曾跟着前去。
正在说笑之际，周芷若脸色一变，朝远处雾中看去。
“芷若，怎么了？”杨逍见她神色紧张，关切问道。
“石前辈来了。”
杨亭荷一听，也十分紧张。忙朝周芷若靠了靠。
“周掌门，你的喜酒老夫就不凑热闹了。我是受过宫刑的人，多少有些晦气，为了不给你添堵，特意现在才来。”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好在石能言的声音并不似一般宦官那般尖细，让人听了也没那么阴森。
石能言没有穿官服，这次他穿了一身棕色麻布衣，穿了一双草鞋，还带了一把剑。腰板依旧笔直挺拔。
“我空着手就来了，上次已经送过你礼物了，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多谢前辈，事情办妥了。”周芷若神色紧张瞧着他，抱拳回答着。
“你别那么看着我，我来不是找你的。我是来找故友叙旧的。”石能言笑道。
他朝张三丰走去。见张三丰已是百多岁的老人，须发皆白，他语气颇为感慨说道，
“时光如梭，张大侠精神矍铄，老夫非常欣慰。”
张三丰见眼前之人时隔五十年音容未改，简直不敢相信，不时上下打量着。
“这么多年过去，石先生风采依旧，三丰真是自愧不如。”
石能言笑了笑，“哪里哪里～张大侠修的是正道，我这号人这辈子是别想了，只能将就将就。张大侠还是要好好保重，老夫如今得脱樊笼，才能探望故人，张大侠莫怪。呵呵呵”
他之后并未再说什么，又看向杨亭荷。
“杨姑娘伤势可复原了？”
杨亭荷自从听家中长辈讲述了这位石公公的旧事后心中怯意更甚。
她拱手答道:“额，劳公公记挂，已复原了。”
石能言点了点头，
“就别叫老夫公公了，我已经不再当差了。上一次你和张无忌二人一起武功太高，老夫为保不失分寸，只得下手重些，让你们无法反抗。如今元人北逃，你们也不必在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
说完便将手中的剑递给杨亭荷，“这是神雕大侠的剑，还给你。得蒙他老人家当年指点，我获益良多。”
杨亭荷听自己姑姑说，当年曾祖神雕大侠和这位石公公大战了八百多招才将他打败。可当时对方只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
杨亭荷微微颔首，“多谢……石前辈。”
“周……额杨夫人，你们夫妇新婚，老夫就不打扰了，老夫在家乡弄了几亩薄田，若二位有雅兴到太湖游玩，可以来找老夫。咱们还是那句话，后会有期，告辞啦。”
他解下背上的斗笠戴在头上，唱着吴侬细语的歌谣，踩着青石台阶下山了。
“杨大哥，他唱的什么？”周芷若听不懂他唱的什么。
“是吴中一带民歌，我年少时听过类似的，他唱的怕是年代更久远。”杨逍说道。
从打他们拜堂，武青婴就赖在峨眉不走，她说自己的家仆们到襄阳去置办产业，自己要先住在峨眉。直到他们约定去襄阳一起祭拜郭黄二侠，武青婴才跟着周芷若离开峨眉。
周芷若没想到武家财力如此雄厚，红梅山庄付之一炬，她立马差人来襄阳又置办了一处大宅院。不过目前尚在整修之中，武青婴只能带着他们住到一家奢华的客栈中。
窗纱透进一汪月华，在青砖地上洇出霜色。客栈房间内，红木屏风上的墨竹被月光洗得发亮，青瓷冰纹茶盏在案几上泛着幽光。
杨逍斜倚的竹榻正对雕花槛窗，半卷《山谷集》笼在琉璃灯晕里。青布袍袖垂落榻边，襟口银线绣的卷云纹随呼吸起伏，倒像是要乘着夜风飘起来。
忽有细碎珠帘响动，他抬眼时，正见他的小媳妇素白裙裾扫过青砖缝隙里的月光。
“客栈后厨煨着砂吊子，我取了些酸枣仁。大哥哥，你试试我的酸枣茶。”
她将甜白釉茶盅搁在竹几上，素纱衣袖不经意护住跳动的烛火。她发间木樨香气混着茶汤的酸甜香，竟比案头青瓷瓶里的晚桂更清润几分。
杨逍支起身时竹榻轻响，书页间夹的银杏叶笺飘飘落在她裙边。
她俯身去拾，鬓边白玉簪映得耳后肌肤几近透明。“这客栈倒会附庸风雅。”
他指腹抚过茶盅上“松风煮月”的刻字，眼底笑意漫过窗外的满月，
“那也不及我夫人亲手煮的茶。我买了些夫人想的吃山楂糕，你尝尝看。”
槛窗外忽有簌簌声起，原是夜风掠过客栈后园的花架。木香花攀着青瓦白墙，将几簇白蕊探进窗棂。
他们共饮的这盏茶里，便落进了桂子的甜、木槿的艳、秋海棠的胭脂色。琉璃灯罩上的流苏晃着晃着，把两道影子叠在绘着远山孤舟的屏风上。
周芷若忽然起身推开北窗，月光霎时涌入客房。
楼下庭院里，锦带花缠着石灯笼开得正疯，白日里见过的垂丝海棠此刻都成了墨色剪影。她回眸时，杨逍已将那枚银杏叶笺重新夹回泛黄的书页间。
“夫人还想吃些什么？咱们再去多买些。”
“嗯……说不好，倒是酸酸的小食觉得开胃，还想再吃些。”
“好～”杨逍嘴角高高扬起，心里暗自高兴。
襄阳城外，众人按照当地百姓的指引找到了郭大侠和黄女侠的墓，匆匆百年，二人的墓被树枝杂草庇护至今完好无损。
“吴长老辛苦了，小妹多承你和众位长老照料，如今终于可以独当一面，足以告慰史帮主。”周芷若和丐帮吴长老寒暄道。
“这是吴某应尽之责，帮主十分勤勉，可堪大任，丐帮复兴有望。更何况有周掌门和杨姑娘在，群嚣安敢造次。”
“芷若，快来吧，等你了~”武青婴喊道。
众人将奠仪摆放好，点烛焚香，四个女子肃穆站在墓前。杨逍则远远站在后面。
“哎，杨大哥，你也过来。”周芷若说道。
“啊？芷若，我也去？”杨逍有些意外。
“对呀，杨大哥，你是桃花岛的传人，应该有你。”周芷若说道。
杨逍倒是很听话，走到周芷若身旁。
“就是，你是桃花岛的传人，又不是外人。”武青婴说道。
五人祭拜了郭大侠和黄女侠，两位大侠为国守城数十年，殒身殉国，作为他们的传人，在百年之后才来拜祭，他们五人心中都有些愧疚。
“郭大侠，黄女侠，晚辈武青婴，是武家武修文的第四代传人，晚辈空学武功，多年来未立寸功，未给抗元大业出力，幸得机遇，在西域为抗击元人军队出力流血，不然真无颜面来祭拜二位先辈。”
“晚辈古墓派杨亭荷，曾祖杨过是二位大侠的子侄，晚辈代曾祖特来祭拜两位。晚辈虽既得先人真传但消极避世，于中原武林奸佞横行有失察之过，今日来向二位先辈悔过。”
“晚辈周芷若，是郭襄祖师第四代传人，得家师托付，郭祖师庇佑，晚辈已将郭大侠、黄女侠所藏秘籍取出，将来定将我中原武学发扬光大，不负先辈所托。”
“晚辈杨逍是桃花岛程英女侠第三代传人，碌碌半生有幸为抗元救民略尽绵力，近慰生民百姓厌乱望治之心，远效圣贤先辈扶正驱邪之志。今后定秉承二位先辈侠义之心，惩恶扬善，济世扶危。”
史红石也在二位大侠坟前表明了心志，要将丐帮发扬光大，绝不辱没前辈的侠义之名。
众人祭扫之后结伴离开，路上武青婴闲不住开起玩笑，
“哎杨姐姐，中原五绝的传人也就咱们五个了吧。你看桃花岛这一支就杨逍，西毒也好西狂也好，杨姐姐都是传人，我们武家是一灯大师的传人，红石小妹自然当仁不让，是洪老前辈的传人。”
史红石说道：“可是我的武功比起周姐姐和杨姐姐还差的很远。和武姐姐比也有很大差距”
武青婴揽住史红石解释道，“咱们又不是四论天下五绝，要论武功，我和红石妹子根本排不上号，咱们这是自家姐妹排着玩玩。当不得真。”
她声情并茂，围着几人看了又看，微微颔首。
“你们看杨逍师出桃花岛，一表人才，当世俊杰，一个“杰”字，当之无愧；
杨姐姐恬静内敛，温文尔雅，人美心善又有绝世容貌，这个“妍”字实至名归；
我是“雪岭双姝”，武家师从一灯大师和郭大侠，我就叫“南姝”不过分吧；
红石妹妹以女子之身执掌天下第一帮，年少勤勉，天下各派掌门人中年纪最小，也是一枝独秀，这个“秀”字当仁不让。”
杨亭荷指着周芷若问道:“那芷若呢？”
武青婴嘴角一弯说道:“她肯定居中呀，她武功那么强，咱们几个捆在一起也不够她打的，再说，王真人的两大神功只有她学会了，她居中。”
武青婴踱着步子，“东杰、西妍、南姝、北秀、中悍妇，多好……”
“武青婴！我就知道你说不出好听的……”周芷若追过去要打她，
武青婴围着杨逍和杨亭荷他们转圈，“瞧把你能的，你还说你不是悍妇……”
“呵呵呵呵呵……”杨亭荷和史红石见她二人于林中嬉闹，她们俩也笑个不停。
“芷若，你慢点……”杨逍担心她摔倒，关切唤道。
“大哥哥，帮我抓住她”周芷若喊道。
“哎呀，听听，谁喊自己相公大哥哥呀……”
“武青婴！”
“呵呵呵呵呵……”
两道素影自林中嬉闹，嗤嗤笑语满山，广袖流云带起团团香风。奔跑的姑娘回眸浅笑青丝散作玄瀑，鬓间金钗一步三颤；追赶的女子髻簪白玉海棠步摇，腰间环佩相击泠泠，白绫裙裾扫过满地松针，惊起碎玉乱琼。
“师父，弟子尽力了，没有辜负您的嘱托。光大峨眉算是做到了，将来下到黄泉，见您也算有个交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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