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艾尔在晨光中睁开眼，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抗议。他花了几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这个简陋的小屋，那张粗糙的木桌，还有...那个自称龙族的男人。
修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晨光为他宽阔的肩背镀上一层金边。安斯艾尔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修的动作太过优雅，完全不像一个普通佣兵。他的站姿，转身时重心的转移，甚至拿杯子的方式，都透露出某种高阶战士才有的精准控制。
"醒了就说话，别像个偷窥狂似的盯着人看。"修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龙族特有的低沉共鸣。
安斯艾尔的脸立刻冷了下来："如果我想偷窥，你根本不会察觉。"他强迫自己坐起来，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的内脏像被火烤一样疼痛，"你的感知能力倒是配得上龙族的身份。"
修转过身，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木杯。安斯艾尔注意到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完全是金色的竖瞳，非人感强烈得令人心悸。"喝了吧，能缓解疼痛。"修把杯子递过来。
安斯艾尔没有接，只是冷冷地审视着杯中液体："龙息草、月桂皮...还有凤凰泪？"他精准地报出成分，嘴角勾起一丝讥讽，"你是想缓解我的疼痛，还是想让我再经历一次内脏重组？"
修挑眉："你知道凤凰泪？"
"《东方魔法植物大全》第743页。"安斯艾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与龙息草混合会产生麻痹效果，但过量会导致肌肉记忆丧失。"他抬起下巴，"你以为阿什顿家族的继承人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修突然笑了，露出尖利的犬齿："我只是测试一下你的魔药学知识，小少爷。这杯里根本没有凤凰泪。"
安斯艾尔的表情僵住了。他迅速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然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确实只是普通的止痛茶，加了蜂蜜调味。他被耍了。
"你——"
"聪明但缺乏实践经验。"修轻松地打断他，"书本知识和实际应用是两回事，特别是当你的对手是条龙的时候。"
安斯艾尔的手指紧紧攥住杯子，指节发白。他讨厌被愚弄，更讨厌被人看穿。从小到大，他都是用知识和冷漠筑起高墙，将所有人挡在外面。这个该死的龙族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缝隙。
"我不需要你的教导，蜥蜴。"安斯艾尔将茶一饮而尽，然后刻意用手背擦了擦嘴，做出粗鄙的动作，"告诉我什么时候能上路，我想尽快摆脱这个...猪圈。"
修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险的光芒在其中闪烁。有那么一瞬间，安斯艾尔以为他会喷出火焰——他几乎期待那样，至少证明这条龙和他遇到的所有人一样，会被他的尖刺赶走。
但修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出乎意料地单膝跪在床边，与安斯艾尔平视。"听着，银刺猬。"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们可以互相扎刺玩一整天，但那解决不了你的诅咒问题。我提议休战，至少在到达龙之谷前。"
安斯艾尔被"银刺猬"这个称呼噎住了。他想反驳，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药剂的副作用还没完全消退。他不自觉地向前倾去，被修稳稳扶住肩膀。
"看，连你的身体都同意我的提议。"修的声音里带着胜利的得意。
安斯艾尔恼怒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但他的声音缺乏往日的锋利，反而因为虚弱显得有些...脆弱。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愤怒。
修站起身，明智地退后一步："你需要再休息一天。明天黎明出发。"他走向门口，又回头补充，"顺便说，你的药剂配方确实有独到之处，只是剂量计算有问题。如果你想讨论，我有些建议。"
门关上了，留下安斯艾尔一个人坐在床上，表情复杂。他讨厌修的自信，讨厌他看穿自己的眼神，更讨厌的是...他竟然真的想听听那条龙的建议。作为一个被家族公认的魔药天才，他很少遇到能在专业领域与自己对话的人。
"该死的龙。"安斯艾尔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
傍晚时分，安斯艾尔终于感觉好多了。他小心地站起来，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身体的变化已经稳定下来——某种程度上，药剂确实起了作用，只是没有完全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他需要一面镜子来全面评估，但这破屋子里显然没有这种奢侈品。
门被推开，修端着晚餐走了进来。看到安斯艾尔站着，他挑了挑眉："看来恢复得不错。"
安斯艾尔冷淡地点头："勉强能忍受。"他的目光落在修手中的盘子上——烤野兔、新鲜浆果和某种根茎植物，摆盘意外地精致。
"龙族也讲究餐桌礼仪？"安斯艾尔忍不住讽刺道。
修将盘子放在桌上："不，但我知道贵族少爷们喜欢漂亮的摆设。"他故意模仿安斯艾尔那种上流社会的口音，夸张地鞠了一躬，"希望这粗茶淡饭能入您的尊口，阁下。"
安斯艾尔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差点就要笑了，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迅速板起脸："幼稚。"
但他还是坐到了桌前，挑剔地拨弄着食物。实际上，他饿坏了，自从喝下药剂后就没吃过东西。修似乎看穿了他的伪装，只是哼了一声，坐到对面开始吃自己那份。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安斯艾尔注意到修用刀的方式非常特别——不是普通人类的握法，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有效率的姿势。
"你在哪里学的这种手法？"安斯艾尔突然问道，然后立刻后悔自己的好奇。
修抬头，金色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龙之谷的战士学院。我三百岁时在那里受训。"
"三百岁..."安斯艾尔计算着，"相当于人类的..."
"十五岁左右。"修接过话头，"不过龙族的心理成熟比身体慢。那时候我是个十足的混小子。"
安斯艾尔想象着一个少年版的修——同样金色的眼睛，可能还带着未褪去的龙鳞，在某个神秘的山谷里训练。这个画面莫名地让他心头一软，他迅速用冷漠掩盖："看来现在也没多大长进。"
修大笑起来，声音低沉悦耳："说得好，银刺猬。"
安斯艾尔决定不再回应这个讨厌的绰号。他转而专注于食物，惊讶地发现味道相当不错。烤兔肉外焦里嫩，浆果的酸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感，那种根茎植物则带着类似松露的香气。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种根茎问道，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质问而非好奇。
"龙须根。"修回答，"只生长在龙族栖息地附近，对魔法生物有滋补作用。"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斯艾尔一眼，"考虑到你现在体内的魔法构成...很复杂。"
安斯艾尔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修放下餐具，突然变得严肃，"那瓶药剂和你的诅咒产生了某种共鸣。你现在既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是完全的...其他什么。龙须根能帮助稳定这种状态。"
安斯艾尔消化着这个信息。他应该感到恐慌——自己的身体被未知的魔法改变。但奇怪的是，他更多的是...好奇。这种变化会带来什么新的可能性？他的魔法能力会增强吗？
"有趣。"他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讨论自己的身体，"我需要记录这些变化。"
修似乎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不愧是阿什顿家的人，面对身体变异第一反应是做实验记录。"
安斯艾尔冷冷地看他一眼："科学态度是进步的基础。如果你那条爬虫脑能理解的话。"
"哦，我理解得很好。"修轻松地反击，"毕竟龙族发明炼金术的时候，人类还在用石头打火呢。"
安斯艾尔张嘴想反驳，却意识到修说的很可能是事实。龙族的魔法文明确实比人类悠久得多。这种认知让他既恼怒又...着迷。
晚餐后，修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明显是用法术调整过的，适合安斯艾尔现在的身形。
"换上吧，你那身贵族礼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修将衣服放在床边，"我去检查明天的路线。"
安斯艾尔等到修离开后才拿起那套衣服。质地是上等的亚麻，剪裁简单但做工精细。更让他惊讶的是，衣服上附了一个小小的温度调节咒——正是他平时在自己衣服上使用的那种，但施法方式更加古老精妙。
他小心地换上衣服，不情愿地承认修考虑得很周到。衣服非常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温度调节咒让布料保持在他喜欢的微凉触感，这对仍在发烧的他来说是一种安慰。
安斯艾尔坐在床边，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不是身体上的——那已经被修的食物和药茶缓解了不少——而是精神上的。维持那种高冷傲慢的面具太耗费精力了，特别是在修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情况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安斯艾尔立刻挺直腰背，重新戴上冷漠的面具。修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卷地图。
"我们明天走这条路。"他展开地图，指着一条蜿蜒的路线，"避开人类城镇，沿着古老魔法脉络前进。大概需要三天到达龙之谷入口。"
安斯艾尔审视着地图，立刻发现了问题："这条路线会经过黑沼泽。那里的瘴气——"
"对人类致命，对龙族无效。"修打断他，"不过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安斯艾尔，"我需要给你做个防护符咒。"
安斯艾尔挑眉："我不需要你的——"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被瘴气腐蚀内脏。"修轻松地说，"痛苦大概相当于被活活煮熟，从内而外。"
安斯艾尔抿紧嘴唇。他讨厌被威胁，更讨厌承认自己需要帮助。但理智告诉他修是对的。"...防护符咒需要什么材料？"他最终妥协道，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修露出胜利的微笑："一些龙鳞，一点我的血，还有..."他突然凑近，手指轻轻拂过安斯艾尔的银发，"一根你的头发。"
安斯艾尔僵住了。修离得太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息——像是雷雨前的空气混合着某种古老香料。更糟的是，他的身体对这种接近产生了反应，心跳加速，皮肤发热。
"随你便。"安斯艾尔强作冷淡，却无法控制耳尖泛起的红晕。
修轻笑一声，利落地拔下一根银发。安斯艾尔几乎没感到疼痛——修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龙族从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一片闪着金光的鳞片和一个小瓶，开始低声吟诵咒语。
安斯艾尔专注地观察着。修的咒语使用了一种古老的语言，发音方式与任何人类语系都不同。魔力在他手中凝聚，形成复杂的符文图案。安斯艾尔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法构造——既不是圆形也不是方形，而是一种三维的、不断变化的螺旋结构。
"龙族秘法。"修注意到他的目光，"人类魔法书里可没有这个。"
安斯艾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原始但有效。"
修完成了符咒，将它系在一根皮绳上："戴上它，别摘下来。"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这不仅是防护符，也是通行证。没有它，你无法进入龙之谷。"
安斯艾尔接过符咒，指尖不小心碰到修的手掌。一股电流般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他差点松手。他迅速将符咒挂在脖子上，藏进衣领里。金属贴到皮肤的瞬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残余的不适。
"谢谢。"安斯艾尔不情愿地低语，眼睛盯着地板。
修似乎对这个道谢感到意外，随后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不客气，银刺猬。"
安斯艾尔抬头想反驳这个绰号，却在看到修的笑容时愣住了。那条龙笑起来时眼角会有细小的纹路，金色的眼睛像是融化的阳光，尖牙让他看起来既危险又...迷人。这个认知让安斯艾尔心跳漏了一拍。
"我睡了。"他突兀地宣布，翻身背对修躺下，拉起毯子盖到下巴。
身后传来修轻轻的脚步声和门关上的声音。安斯艾尔这才放松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胸前的符咒。他应该感到愤怒、屈辱或者至少是警惕——被一个龙族俘虏，被迫接受他的帮助。但奇怪的是，他心中更多的是...好奇，甚至是一丝期待。
修·因斯到底是什么人？不，什么龙？为什么一个龙族战士会对魔药学如此了解？为什么他愿意帮助一个试图伤害自己的人类？
带着这些疑问，安斯艾尔慢慢陷入睡眠。梦中，他看见一片金色的山谷，和一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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