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

檐下铜铃还在震颤，绿已已闪身挡在书雪面前。小丫头袖中玄铁冷光吞吐，却被书雪按住手腕："莫急。"

　桃枝蹲身收拾满地粳米，指尖轻叩青砖三下。地窖深处传来闷响，似有重物被推进暗河。书雪垂眸望着茶盏中漂浮的梅瓣，忽然轻笑："当年太医院特制的鹤顶红，到底瞒不过世子殿下的金睛火眼。"

　暮色渐浓时，绿已从米缸底摸出半张泛黄的舆图。松油灯下，漕船密布的港口旁赫然朱笔画着个"叁"字——正是三日前萧景煜提及的漕运时辰。书雪指尖抚过绘着并蒂莲的旧荷包，里头藏着半枚裂开的羊脂玉环，玉纹恰能与世子腰间玉佩严丝合缝。

　"姑娘真要赴约？"绿已将袖箭机簧擦得锃亮，"那茶盏里的梅瓣..."

　"躲不过的。"书雪推开雕花木窗，见后山竹林惊起数只寒鸦。月光掠过她腕间银镯内壁，照出"御制永昌"四个蝇头小楷——正是当朝长公主及笄时的吉物。

　窗外玉枝，书雪突地响起一句故人言“江南春景最盛”，一朵潋滟正在悄然开放，如今行至春浓处倒也不负此言。

　三更梆子响过，灶间突然飘出焦苦药香。桃枝捧着药罐转出屏风，颈间却多了道新鲜血痕。书雪嗅着熟悉的龙脑香，忽将药汁尽数泼向院中老梅树。枯枝遇毒竟开出妖冶蓝花，正是西域奇毒"美人醉"的症状。

　"京里那位果然等不及了。"书雪捻碎蓝花，汁液将指甲染成黛色，"告诉漕帮，明日往醉仙楼送三十坛竹叶青——要贴着红梅封泥的。"

　暴雨骤降时，书雪从妆奁底层取出半幅红梅笺。墨痕洇着经年血渍，隐约可见"愿得麒麟子"几个簪花小楷。笺角御印残缺处，露出半枚熟悉的蟠龙纹——与白日里世子玉佩上的纹样恰恰能拼成完整图腾。

　夜至，醉仙楼，雨珠击打在青瓦上如琵琶急弦，书雪指尖抚过红梅笺残缺的蟠龙纹。醉仙楼飞檐下的铜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她忽然想起三年前潜入世子书房时，那方麒麟镇纸下压着的，正是同样的朱砂拓印。

　"姑娘，漕帮的人在后厨验酒。"绿已将袖箭藏入伞柄，青铜机簧发出细微咔嗒声，"第七坛的封泥里嵌着金丝，看着像是..."

　"北镇抚司的暗记。"书雪截住话头，腕间银镯碰在紫檀妆奁上叮铃一声。铜镜映出她将黛色指甲浸入牛乳，西域奇毒遇脂而溶，在瓷碗中泛起细密血泡。

　地窖暗门忽然打开，桃枝浑身湿透跌进来，怀中紧抱着个鎏金食盒。掀开盖子，三十个青瓷酒盏整整齐齐，盏底却都凝着层猩红蜡泪。

　"西跨院厢房的客人..."桃枝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蓝黑色血丝，"要奴婢转交姑娘，说...说故人备下的酒，请务必细品。"

　书雪眸光骤冷。食盒夹层中，半幅婴孩襁褓赫然在目，银线绣着"永昌廿三年冬"——正是长公主及笄后第二年。当年太医院案卷记载，那个雪夜同时诞下的，除了长公主嫡子，还有浣衣局宫女所生的女儿。

　窗外忽传来画舫靠岸的号子声，漕工们唱着"三更鼓，五更锣，暗河要过神仙窝"。书雪指尖轻颤，羊脂玉环的裂痕处突然渗出朱砂，在烛火下显出一个清晰的"弑"字。

　"绿已，取我的点翠冠来。"书雪忽然将红梅笺投入香炉，火舌窜起时，笺上血渍竟化作凤凰振翅的纹样，"该让世子殿下看看，二十年前被调换的，究竟是哪家的麟儿。"

　暴雨中传来弩箭破空之声，书雪反手拔下金簪。簪头蓝宝石碎裂的刹那，整座醉仙楼的灯笼次第熄灭，暗河深处响起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三十坛竹叶青顺着水闸倾泻而下，贴着红梅封泥的酒坛在浪涛中炸开，幽蓝火焰照亮了漕船上蟠龙旗的纹章。

　瓦当上的雨帘突然断了一瞬，玄色大氅挟着龙涎香落在窗棂。萧景煜的剑尖还滴着血，玉佩却已与书雪手中的玉环严丝合缝。他望着香炉中即将燃尽的凤凰灰烬，忽然轻笑："这出火中取粟，是要烧了谁的罗网？"

　地窖深处传来重物落水声，混着西域口音的惨叫顺着暗河飘来。书雪将染毒的指甲按在世子掌心，黛色顺着血脉纹路爬成狰狞的蟠龙："自然是烧给姑母看——看她当年亲手调换的棋子，如何反噬执棋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