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硝烟散尽，成绩带来的短暂喧嚣也渐渐沉淀。青藤中学高三（3）班的日子，重新被一种规律而略带疲惫的日常节奏所填满。
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声的潮水，彻底漫过了校园。高大的乔木褪尽了最后的华服，只剩下嶙峋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白的天穹。风变得凛冽而干燥，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带着萧索意味的声响，在空旷的操场上追逐嬉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万物凋零前的寂寥。
期中考试后的第一次班会课，班主任李老师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座位微调。
“这次调整不大，”李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张新的座位表，“主要根据期中考试的情况和平时的课堂互动，稍微优化一下学习互助的氛围。念到名字的同学，下课后请按新座位表搬动桌椅。”
教室里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带着不同的情绪投向讲台——有期待，有紧张，也有事不关己的漠然。座位，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往往代表着某种人际关系的微调。
陈林紧张地搓着手，小声对旁边的乔安嘀咕：“千万别把我调走啊，跟你坐一起讨论题目多方便……”乔安笑了笑，心里也有些微的起伏。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飞快地掠向教室最后排的那个角落。沈暮依旧维持着他亘古不变的姿态，侧脸对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仿佛讲台上发生的一切与他隔着次元壁。
“张逸晨，你和李薇换一下。”
“王浩，你往前挪一排。”
名字一个个念下去，轻微的骚动在教室里蔓延。当念到乔安和沈暮的名字时，李老师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乔安，你的位置不变。沈暮……也暂时不动。”
乔安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深的茫然。他和沈暮，依旧是名义上的“同桌”，尽管沈暮早已将他的“领地”扩张到了后排角落，两人之间隔着几个空位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份“不变”，更像是一种凝固的疏离，一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现状。
陈林在旁边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拍了拍乔安的肩膀：“太好了！咱俩还能继续并肩作战！”乔安回以微笑，但那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看着那个角落的空座位，仿佛能看到沈暮无形的屏障依旧坚挺地立在那里。
课间的十分钟，是校园里最具烟火气的时刻。流行话题如同永不枯竭的溪流，冲刷着学业带来的疲惫。王雪莹、刘静雯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声音不高却带着兴奋：
“哎，你们看了昨晚XX卫视的颁奖礼了吗？XXX那套礼服绝了！”
“看了看了！不过我觉得还是他旁边那个谁谁谁的状态更好……”
“对了，新出的那部校园剧看了没？男主好帅啊！就是剧情有点老套……”
女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光鲜亮丽的明星和荧幕里的故事，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粹的八卦热情。那是另一个与书本、考试完全不同的世界。
另一边，陈林则拉着乔安，对着刚发下来的一套数学随堂测验卷子愁眉苦脸：“乔安，你看这道题，我算了好几遍，答案都跟标准解法对不上，是不是题目出错了？”他指着卷子上的一道函数综合题，眉头拧成了疙瘩。
乔安凑过去看题，暂时将心头的思绪压下，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这里，你忽略了定义域的限制条件……当 x 小于这个值时，表达式要变号……”他耐心地讲解着，思路清晰。
陈林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哎呀！我就说嘛！还是你脑子清楚！”乔安笑了笑，心中那份因学业进步带来的踏实感稍稍冲淡了其他情绪。
季节的痕迹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刻下印记。寒风凛冽，吹得教室窗户的缝隙呜呜作响。值日的同学拿着大扫把，费力地清扫着道路上不断堆积的枯叶，扫过水泥地面时发出单调而萧索的“唰——唰——”声。
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与外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靠窗的位置，玻璃上常常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乔安有时会无意识地看着窗外被寒风吹得摇晃的枯枝，或是伸出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下一个简单的笑脸或一片叶子的轮廓，看着水汽重新汇聚，将那短暂的图案模糊、吞噬，最终消失不见，如同那些萦绕在他心头的、抓不住的谜团。
物理课代表李默抱着刚收齐的作业本，从讲台走向办公室。他的步伐平稳，神情专注，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稳和书卷气。就在他穿过走廊，即将拐向教师办公室方向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走廊尽头。
沈暮正从那里走来。他似乎刚从校外回来，黑色的外套上仿佛还沾染着深秋室外的寒气。他步伐很快，目标明确地走向高三（3）班的后门。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他高大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却异常清晰。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李默的脚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稳地抱着作业本向前。但他的头，却极其自然地、仿佛被走廊窗外什么无关紧要的景象吸引般，朝沈暮的方向非常轻微地偏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与此同时，走廊顶灯的光线以一个特定的角度照射在他那副看似普通的黑框眼镜镜片上——
镜片表面，极其短暂地、猛地**反光**了一下！
那反光并非柔和的镜面反射，而是一种异常锐利、凝聚的光斑！如同黑暗中狙击镜的冷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伴随着这瞬间的反光，李默镜片后的目光，似乎也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和专注，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在沈暮那带着一身寒意的侧影上，极其快速地、不动声色地扫掠而过！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审视感！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不足半秒。沈暮似乎毫无所觉，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给李默半分，径直推开了教室后门走了进去。李默也在下一秒恢复了常态，推眼镜的动作自然流畅，抱着作业本走进了教师办公室，仿佛刚才那锐利如鹰隼的一瞥从未发生。
只有偶然站在教室门口、正和陈林说着话的乔安，无意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乔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
刚才那瞬间的眼镜反光和那锐利到令人心悸的眼神……绝对不是错觉！
李默……他在看什么？或者说，他在“观察”什么？
为什么他看沈暮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同学，倒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或者……一个目标？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深秋的冷风更甚，悄然爬上乔安的脊背。他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李默消失在办公室门后，又回头看向教室里那个已经落座于角落、仿佛与周遭隔绝的身影。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艺术节后台那个模糊的疑虑，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尖锐。李默，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专注于物理的课代表，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比沈暮更隐秘、更令人不安的迷雾。
校园的日常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流行话题在更迭，随堂测验接踵而至，值日生依旧在清扫着仿佛永远扫不完的落叶。但乔安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深秋的寒意不仅侵入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也悄然渗入了他的心底。
关于沈暮的庞大谜题尚未解开，李默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冰冷审视，又像一个沉重的砝码，压在了那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之上。平静的日常表象之下，暗流汹涌。那份在玻璃雾气上画下的、转瞬即逝的图案，仿佛也隐喻着他此刻的心情——模糊，不安，却又无法抓住任何清晰的线索。
冬季的脚步越来越近，而笼罩在青藤中学上空的阴云，似乎也愈发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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