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焙坊的玻璃橱窗起雾时,江念总会把额头贴上去画小猫。这是她接手父母面包房的第三个月,烤箱里飘出的焦糖香再也没法让她的嘴角扬起弧度。直到某个秋雨绵绵的午后,金属门铃突然惊醒了趴在收银台打盹的她。
"请问...能借用纸箱吗?"
穿卡其色工装裤的男人站在雨帘里,肩头栖着只湿漉漉的麻雀。他说话时喉结在绷紧的颈部皮肤下滑动,像江念总也揉不好的面团在案板上打转。
后来江念才知道,这个叫陆沉的民俗摄影师租下了隔壁空置半年的阁楼。他总在清晨扛着三脚架出门,黄昏时带着各种容器回来:褪色的铁皮糖罐装着山涧的晨雾,裂纹青瓷碗盛着寺庙的香灰,最夸张的是用防水布拖回半片结霜的枫叶。
"这是今天在鹭湖拍到的云。"陆沉某天突然递来玻璃瓶,里面棉絮般的云朵正缓缓舒展,"要捏紧木塞,不然它会从瓶口溜走。"
江念看着对方睫毛上的水珠,突然抓起他的手腕冲进后厨。当她把云朵倒进发酵中的面团时,陆沉笑出了声:"原来云和面团一样,都需要温暖潮湿的环境。"他沾着面粉的手指划过她贴在墙上的失败作品,"但是太心急的话,它们会长出苦味的皱纹。"
十一月某个停电的夜晚,江念蹲在冷掉的烤箱前抹眼泪。忽然有摇晃的光束切开黑暗,陆沉举着老式煤油灯,灯罩上粘满拍立得相片。
"尝尝这个。"他掀开陶罐,酒酿香混着桂花涌出来,"我用你上周烤糊的羊角包做的发酵引子。"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陆沉教她用长柄勺捞酒酿圆子。他讲述如何在暴雨中等待昙花开,江念说起母亲教她认酵母时的掌温。煤油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面缸上,像两团正在发酵的面团渐渐挨在一起。
冬至前夜,江念发现展示柜里的面包总在清晨失踪。她埋伏到凌晨三点,终于抓到抱着牛皮纸袋的陆沉。男人耳尖通红地坦白,那些残缺的试验品被他做成了暗房里的显影剂。
"你的沮丧、不甘和期待,"陆沉展开浸过药水的相纸,江念揉面时的剪影在星空下浮现,"都藏在面包的褶皱里。"
春节闭店那天,陆沉把阁楼钥匙留在柜台。江念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满墙照片组成的面包宇宙:她摔面团时的发梢挂着晨光,沾着奶酥的手指捏住飘落的樱花,还有那只总来偷面包屑的麻雀,正站在她的厨师帽上理羽毛。
暗房角落堆着十几个玻璃瓶,每只都贴着泛黄的标签:
「10.23 积雨云|混合了栗子蒙布朗的叹息」
「12.07 卷积云|沾染草莓果酱的晚霞」
「1.15 层云|融化了海盐焦糖眼泪的晨雾」
江念抱起最旧的瓶子轻轻摇晃,云朵突然撞开木塞。她追着那缕逃向晴空的蒸汽跑上天台,看见陆沉正在调试相机。男人转身时,她扬手把面粉撒向湛蓝的天幕。
"现在你能拍到真正的云了。"江念指着在面粉中穿梭的麻雀笑,却突然被拉进沾着松木香的怀抱。陆沉的下巴蹭过她头顶:"可是最美的云,早在秋天就落进我的显影液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