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乔楚生显然是有些不可置信,抬眼看向路垚。
路垚微微瞪着眼,回头看了一眼堆放得满满当当的书桌,“桌上有病历,她急性肠胃炎。”
此话一出,就连方才低头不语的琬清都没能忍住,抬头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路垚还在继续说道:“从付费单上来看,时间还有药物剂量,至少要持续五个小时。”
“那你怎么能确定是她打的针?”乔探长视线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着他整理衣物坐到一旁,毫不避讳的斜睨了一眼琬清。
“她手上有针孔啊!”路垚些许诧异,像是逗弄一般根本不带任何攻击力的怼回去,“乔探长你今天出门又没带眼睛?”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今天出门没带眼睛的乔探长,右手背到身后缓缓摸向后腰,赶紧对乔探长露出一个讨好求饶的微笑。
“如果你们还不信的话,可以去医院调查。”琬清倒是落落大方,根本没把乔探长对她的怀疑放在心上,“现场又很多证人,医生、护士、病人……足足有几十号。”
乔探长阖上眼皮,没出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案件。”说到这,路垚掀起眼皮子看向琬清,“最终你发现,杀死梁文同的不是刽子手,而是已经晋升为科长的沈大志。”
“没错。”琬清一口咬定,“这么多年来,幸亏长三堂的姐妹帮忙,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在案发当晚见过沈大志的人。”
她的记忆像是穿透了光阴,回到十年前那个让她这一生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转折点。情绪沉静平稳如同一汪不起波澜的山潭,用红尘里滚过一遭的声音缓缓道来:“据他说,王一刀当时醉倒在地,根本没有能力杀人。”
“你的意思是,是沈大志杀死了你的爱人,然后再嫁祸给了王一刀?”路垚打断了她的回忆,问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琬清放在桌边上交叉相握的一双手不由得握的更紧了些,“可后来,不止一个姐妹告诉我,沈大志当年因为不识字,在巡逻队很不得志,时常流连于长三堂,并在喝醉后,经常辱骂读书人。”
路垚阖上眼皮,又迅速睁开,他那根本该绷得越来越紧的弦,在某一刹那好似领悟什么,突然松懈下来,看上去倒没有刚开始时的紧张了。
只听琬清继续,“那晚梁先生来替我赎身的时候,就是撞见了醉酒后的沈大志,才酿发了血案。”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吧?”路垚带着笑意,抬头却不看向任何人,而是直直对着天花板,有那么几分风雨过后的云淡风轻。
“事实也好,猜测也罢。当晚,我寄给沈大志卷宗时,还给他留了一封信。”琬清也好似云淡风轻,但是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能够坚持十年为逝去的爱人寻找真正的凶手的女子,不可能如此。
路垚扭头盯着她的神情,她倒也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一点儿都不露怯,“我告诉他,如不认罪,我便将此事登报。结果当晚他便死于非命。你说,他这不是心怀鬼胎,恶有恶报吗?”
琬清那张平静如假面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暴露出了真正属于她的一些情感。视线一直牢牢锁定在她脸上的路垚,几乎是吉光片羽的缝隙里,抓住了那抹细微的笑——那分明就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告辞之后,两人从成蹊的家中出来,没让巡捕房派车来接,就这么并肩漫步在深夜的上海街头。
乔探长憋了一路,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成蹊真的没有犯罪嫌疑啊?”
“有人证啊,大哥!”路垚明显十分享受和他一起的两人独处时间,语气动作都放松很多,也根本不像是有外人在场时那样端着架子,有什么就说什么。
“或许她买通了当晚的医生和护士呢?”不知道为什么,在今晚的月色下,一向对案子认真严肃负责的称职探长,也忍不住开始胡说八道,随意散发自己对于案情的揣测。
“几十个人证呢,你买一个我看看?”路垚走在乔楚生的右侧,可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乔楚生,哪怕是听了如此荒诞的话,也只是一摊手。
乔探长低头看路,看影子,看自己的鞋尖,也不抬头回应那道毫不遮掩的滚烫视线,“就算不是她亲自动的手,这个案子也肯定跟她有关系。”
“为什么?”路垚彻底站住脚,转过身问。
乔探长也随着他停在原地,转身与他面对面,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直觉。”
路垚不语,只是一味的竖起大拇指。乔四爷可不会把他的行为当作是对自己的褒奖,别以为他没看到这小子紧皱着眉头不放,一脸佩服的样子!
他伸手按在路垚递出来的那只手,缓缓往下压,“相信我,她提到沈大志的时候,眼里那个杀气我可以很真切地感受到。”
路垚双手叉腰,明亮而富有情感的一双眼睛注视着他,满脸认真的听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直到确定他说完了,才开口:“有犯罪动机,也不代表真的会犯罪。”
“况且真凶——”他顿了一顿,收回手改姿势为抱胸,带着一些引导,转头笑看乔楚生,“是不会把线索往自己身上引的。”
乔楚生也不知道听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只是低头划拉脚尖,像是在思考。路垚浅浅一低头,然后迅速跑开,一下就完全吸引了乔楚生的注意力,“去哪儿啊?”
“香满楼啊!”已经跑开一段距离的路垚被他喊住,理直气壮又理所应当。
乔探长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面对他的小表情,也只能很无力的问一句:“去那儿干什么?”
“十年前,王一刀在香满楼前面抛尸被捕,故地重游咯!”路垚语气说的很认真,说完又转身下桥,只不过改跑为走,像是有意减慢速度。
乔楚生还不清楚他这个人是个什么德行吗?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没什么目的会那么积极办事儿?一语道破:“你是想去蹭宵夜吧你?”
路垚可不管,回头看他还在原地不动,转头就跑开了,像是撒欢儿的小马驹。乔楚生双手握在腰带上,看他的背影也莫名的心情好,不紧不慢闲庭信步的远远缀在他身后,就这么一路跟到香满楼。
乔探长是香满楼的熟客了,来这地儿吃饭轻车熟路的跟回家没什么分别,要了个包厢,进去就坐在主位上,提起刚送来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只有路垚像是个新进城的乡下小子一般,在位子上坐不住,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不住的打量装修没那么奢华,却也不失格调涵养的室内。
“干嘛呢?”乔探长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直在自己身后来回晃悠,放下茶壶问道。
路垚停住脚步,双手撑着乔探长背后的柜面,打量着墙上贴的壁纸和那副挂画,“装修可以啊,老板挺阔呀!”
乔楚生把倒好的两杯茶,挪了一杯到左手边,刚抬眼,就听见香满楼掌柜有些欣喜的嗓音:“乔探长,您来了?!”
这一声不光让乔探长顿住,甚至连一直背对着门口的路垚也被吸引了注意,转身看去。他这一举动让掌柜的看清了乔探长今天带来的人,竟然出乎意料的不是个女人,于是开口调侃道:“欧呦~今天怎么没带女朋友啊?”
路垚听着掌柜的流利的地道上海话,看着场面就知道,一看乔探长以前就没少带着女人来吃饭,于是忍不住开口打听:“他有几个女朋友啊?”
掌柜的一惊,又因为乔探长没主动介绍这位朋友,便笑着开口,谨慎的问他:“这位小哥您是——?”
“我是他男朋友!”路垚云淡风轻的砸下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然后淡定的走到乔楚生放了一杯茶的那个座位,一撩衣摆顺当的坐下了,“免贵姓路。”
“路兄弟,你好你好你好!”掌柜的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很是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乔探长自从他说出那句“我是他男朋友”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路垚,脸上也挂着止不住的笑意,说的话也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别听他胡说八道。”
稍微遮掩了一下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他端正神色,才转而对着掌柜的说起话来,“我们这次来呢,是要打听一下十年前的案子。”
十年前?香满楼掌柜的听着这个时间点,脸上有些迟疑,“十年前那个案子,是哪桩案子呀?”
“十年前你们店门口,有个刽子手被抓了。”路垚自然不可能错过乔楚生方才喜上眉梢的表情,甚至他脸上现在还残存着一丝遮掩不下的欣喜,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
“我们店门口十年前……”掌柜的听了更多更详细的提示,一时之间却也没能迅速想起这回事,又低下头去仔细思考起来。
良久过后,香满楼掌柜还是记不起有这回事,像是放弃了,“探长,你能不能提点醒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年前,二月五号。”路垚点着桌子给出具体时间。
“难怪嘛,难怪嘛!”那掌柜才恍然大悟般连声道,“我们香满楼在十年前的二月六号开张,上午十点挂牌仪式,白老爷子也来了,还送了花篮。天大的面子!我记一辈子呢!”
路垚和乔楚生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惊诧。
他试探性问道:“日子没记错吧?”
“这哪能记错呀?!”香满楼掌柜一挥袖,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那年的二月六号,腊月二十三!这是我专门请大师给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行,我们知道了。”乔探长一扫边上坐着的小祖宗,“这样,你下去给我们俩备点宵夜吧。”
掌柜的一听,赶忙说:“今天你们有口福了,刚到的靖江刀鱼,我请后厨包了一点小馄饨,待会儿给你们送上来尝尝鲜啊!稍候,稍候啊,稍候!”
话音刚落,掌柜的就转身出门到后厨吩咐煮小馄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