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这小子是个什么人?最会顺杆子往上爬,尤其擅长上房揭瓦。一时间得意忘形,勾着嘴角接了一句,“承让。”
“你跟死者,为什么会发生争执?”白幼宁此时却是蒙头给他泼下一大盆冷水,直接刨除题外话,把对话拉回到案情上。
提到这个问题,路垚一改得意,表情变得不自然,悻悻然道:“他做股票爆仓,我是去追债的。”
“你去追债不成,反被羞辱。于是,”白幼宁按照自己的逻辑给出推理,“你就心生杀机。”
“乔探长,你让一个白痴替你审案子?!”路垚不可置信至极,“传出去你不怕丢人?”
“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被人如此否定,白幼宁怒不可遏,指着他厉声喝道。
乔楚生一直是坐看好戏的态度,对着几次三番打断审讯的白幼宁不痛不痒地说着,“坐下。”
白幼宁只好忍气吞声,路垚一瞬间又得意起来,“乔探长,租界跟别的地界还不一样,这儿是无罪推定。”
乔楚生瞧着他这副仗势欺人的模样只觉好笑,言语上也是配合至极,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含着笑跟逗小猫儿似的,“什么意思?”
“1764年7月,意大利刑法学家贝卡利亚在其名著《论犯罪与刑罚》中,抨击了残酷的刑讯逼供并提出了无罪推定的理论构想。也就是说,一个人在法院宣判之前是不能被称之为罪犯的。简而言之,在警方无法提供有效犯罪证据的前提下,疑罪从无。”
乔楚生面容平静地听完这一席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喊来手下,“阿斗,去聂府,把看车人找来,核实他的口供。”
阿斗闻言立刻答“是”,却在经过路垚身后时,用警棍狠敲椅背一下,给了他一个警告。
正当阿斗离开时,乔楚生的得力副手萨利姆进了审讯室,俯身贴近他耳边轻轻耳语几句。乔楚生面上不显,只略微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画面一转,乔探长大步迈进办公室,白大小姐一边小跑着跟在身后,一边嚷嚷着,“等等,等等嘛,你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需要跟你汇报嘛?”乔楚生不解。
“哎,是不是有新线索了?”
“没有。”
“哎呀,哥~”
“哎哎。”乔楚生关上车门,背部倚着车身,对着等候在侧的萨利姆吩咐道,“你先下去。”
而后直视面前不依不饶的白大小姐,“幼宁,这是我办的第一个案子,上海滩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我办不好,老爷子也丢脸啊。”
“这事儿跟我爹有什么关系?”白幼宁果然是天真得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一脸疑惑地反问道。
“这个探长是老爷子让我当的,你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吗?”乔楚生即便有万分无奈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揉开了掰碎了跟她讲清楚。
可惜的是白幼宁根本无法体会,一心只想和她那个涉黑的爹划清界限,满脸信誓旦旦,“诶呀,有我在,绝对不会给你丢人的。”
“你别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乔楚生清楚地知道她的底细,明白她有几斤几两,也是直言不讳。可白幼宁故作可怜的表情又让他无法铁石心肠,“你乖啊,这案子有什么眉目,我第一时间通知你行不行?”
“嗯!”得了他的保证,白幼宁也不无理取闹,对着他敬了个礼,“你放心,要是有什么线索,我也第一时间告诉你。”
……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府二楼露台。
白家老爷子上了年纪,就爱养些小鸟儿解解闷儿,正喂着鸟时,保姆阿姨突然来报,“老爷,楚生少爷来了。”
“知道了。”白老爷子头也没回,喂完鸟提着鸟笼下楼梯时,就看见门厅内乔楚生正整理衣襟,站得像柄钢枪似的,恭恭敬敬地称呼道:“老爷子。”
打完招呼,懂事地接过老爷子手里的鸟笼,一道往会客厅去。
“哈哈,警服挺合身哪?”
“合适是合适,就是不敢照镜子。”
“为什么呐?”
“看见警服就想抄家伙。”
“啊哈哈,穿两天习惯了就好了。”话一转,老爷子终于提起真正感兴趣的东西,“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嫌疑人已经抓到了。”
“路垚。”
“您认识?”听见熟悉的名字,乔楚生不禁诧异。
“沙逊派人过来特意嘱咐,说那是个读书人,千万不能动刑。”
“沙逊想保这个人?”乔楚生跟着老爷子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瞬间就理解了话外的意思。
“如果他真的要是杀了陈老六,谁能保得住他?他在沙逊操持股票,内幕交易肯定少不了。沙逊不让动刑,八成是怕泄露商业机密。这帮洋鬼子,西装革履的道貌岸然,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糟心的事。”
“那您的意思是?”
“我让你进捕房,一个是想洗白,以后能干点大事儿,第二,就是制衡。想在租界上做买卖,光有钱和枪还不够,还要知道人家的游戏规则。法律才是最好的武器。”
乔楚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
……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路垚的情况。”
“路垚这个人吧,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实际上呢?”白幼宁追问道。
“衣冠禽兽!”路垚同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白幼宁在随身速写本上快速记录,“他这个人吧,眼睛里只有钱,为了钱能够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朋友和良心。”
“我承认,他就是一个天才,打牌下棋没有对手,分析股票行情基本上没有出过错。短短半年时间,他从一个实习生一路晋升到股票部的总经理。不过为此啊,他不惜得罪所有人。”
“那你觉得他会杀人吗?”白幼宁脸上挂着像是找到独家秘闻的兴奋笑容,而这个同事也给出了她所希望的答案,语气笃定,“会!”
“不过他要想做这事儿,应该不会被抓到。”同事补充道。
白幼宁若有所思,换了个方向继续挖掘,“那他在上海还有别的亲人吗?”
“应该没有了吧?”
“女朋友呢?”
“一个自私自恋的禽兽,怎么可能有爱分享给别人呢?”
……
“我先后采访了好几个同事,大家说法都差不多。”白幼宁回到乔楚生在巡捕房的办公室,坐在他的对面。
“哼,这哥们儿人缘很差呀。”乔楚生翻看着她的速写本,哼笑一声头也不抬。
“那你觉得凶手会是他吗?”
“不是。”乔楚生几乎可以笃定。
“为什么?”
“从小到大,江湖人我见得多了。心里有杀气,眼睛根本藏不住。”乔楚生摇了摇头,脸上挂着莫名兴奋的笑,“那个路垚,可不敢。”
审讯室里,路垚无聊枯坐着干等。审讯室外,萨利姆拉来聂府看车人,指着路垚问,“是他吗?”
看车人仔细观察过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见状,萨利姆心底有数,又拉着他离开了。
走廊上,衣着得体的看车人也操着一口流利而地道的上海话,对着乔探长肯定道:“对了对了对了,昨天晚上就是他,这个小王八蛋。”
乔探长好悬没忍住笑出声来,“具体时间知道吗?”
“九点,电台里沪剧刚刚开场。”看车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哎呦外面的狗就狂叫啊,我马上就跑出去,那个家伙就正好在砸车子。乔探长啊,对这种人啊,那千万不要客气,往死里打他,把他干掉。”
乔楚生默不作声,扬了扬下巴示意。萨利姆接受到吩咐,上前,“先生,这边请。”
“我先走了。”看车人识趣地跟着萨利姆走了,白幼宁听完,简直像是听了一出好戏,“他有不在场证明啊。”
“他自己又不知道。”乔楚生恶劣地一勾唇,他还不容易有个看上眼的有趣人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把人放跑了?
“所以,你想干吗?”相处多年的白幼宁还能不了解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满肚子打的什么坏水,明知故问。
“哼!”乔楚生笑得坏里坏气,“废物利用一下。”
说完,他又进了审讯室,对着路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看车人来过了。”
“怎么说呀?”路垚一听感觉有戏,立马打起精神,满眼都是渴望。
“经过辨认,昨晚划车的确实是你。”
“我就说嘛,那我可以走了吗?”
“还不行。”
“哎呀修车钱我会掏的!”
“虽然昨晚划车的是你,但是具体的时间还不能确认,你很有可能是杀完人再划的车。”
路垚些许绝望地向后一倒,“这事儿还没完了?”
“不过我相信你不是真凶。但是,你毕竟是犯罪嫌疑人嘛,如果你想洗脱犯罪嫌疑的话,”乔四终于放出了钩子,就看对面这个高材生舍不舍得咬钩了,“想洗脱吗?想的话,就要帮我一起找到凶手。”
“我没这个闲工夫。”路垚圆溜溜的大眼睛嘀哩咕噜地转了两圈。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巡捕房的小喽啰拿着警棍上前作势就要恐吓。
“阿斗啊,对路先生要客气一点。”等手下跳出来唱完白脸,蔫儿坏的乔探长才不疾不徐地出来唱红脸,“其实我可以放你,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么诡异的案子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难道你想背着嫌疑人的身份一直这么招摇过市吗?”
“看见外头那个女记者了吗?她可认定是你。”一计不成又来一计,乔四爷直接上了猛药,“我可以放了你,但你出去之后她怎么写稿子,我可管不了。”
看着对面人犹豫松动的神情,乔探长一脸胜券在握。
果不其然,那个女记者的死亡逻辑比巡捕警棍的恐吓要来得可怕的多,“我要去案发现场。”
“现在吗?”乔探长满是奸计得逞的得意邪笑。
“不然呢?”路垚有种被人算计了的烦躁感,言语上些许的不耐烦,“还要留我吃饭吗?”
“阿斗,备车。”乔楚生达成自己的目的,控制不住嘴角咧开的笑,立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