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瞎子在见吴邪的第一眼，就发现他是个怪人。

那个时候吴邪已经经历了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事情，毫不夸张地来说，就凭那些事情就可以让吴邪百年之后在常人里有着无人可抵的吹牛资本。

思想天真又透着些精明，眼神明明把想法表露地一干二净又像是翻涌着什么蓄势待发，明明开始怀疑动机却依然不曾迟疑向前走，学会了心狠却做不到狠心……

太怪了。

一开始见他屡次三番想要救人，存着对生的敬畏，但一个没近距离接触过生与死的界限的孩子能对生又有什么敬畏呢？

他的举动真可谓是盗墓界的“圣母行为”，依靠他人存活的人也在试图拯救别人。黑眼镜觉得他跟盗墓界都格格不入，是个被家里宠坏的、没见过人性之恶的少爷。

但黑瞎子又无比清晰的感知到了那孩子身体里的那股疯劲儿。

好怪。

再看看。

真的好怪。

于是他开始关注他，又发掘出了另一个独属于“吴邪”的性质——神性。

道上很多人都认为张起灵冷静强大，被吴邪奉为神明。但在黑瞎子看来，张起灵是后天的经历与神秘让他在众人眼中披上了一丝神性，他的本质还是一个人类，只是被禁锢了心。

黑瞎子理解张起灵的苦难，因为他的经历是另一种磨难的代名词。正因如此，他并不觉得他该是神，也不把他当神，他把他当人。只是偶尔会感慨，这世道真是一点儿活路都不给留，瞧瞧都把孩子逼成啥样了。

但他徒弟不一样，他具有一股从内而外散发的神性。这股神性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而是包含万物的平和。是他在经历人生八苦之后，依然尝试拉所有人上岸，不论自己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他极其霸道，对别人的命，不管别人想不想活，自己都不能看着他死。

同时他又可以极其狠毒，将所有人的命放在棋盘之上毫无保留地博弈。

他就像个神明，博爱又抽离。

至少在黑瞎子眼中，他是这样的怪人。

和他一样怪，他笑了笑，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的本质是聪慧善良。就是偶尔犯点儿蠢，这多可爱。他就像在这凡俗红尘里诞生的仙一样，本性美好善良，平等的爱每一个生命。

与之相对的，就是他身上极具魅力的人性。

神性里，他没有偏爱，人性让他有了偏爱。他把所有的偏爱都分给了身边人，直到后来再也没有人能入了他的心。

他能举起枪一击毙命，也能放下刀为生命的脆弱感到真切的悲哀。

生死一线，经历一次，会敬生畏死，经历多次，会麻木无感。

黑瞎子脑中一直有着“能活活不能活死”的观念。但他徒弟和他不一样，他会拼尽全力去活下来，不为自己，只是为了保证在计划出了差错能第一时间想到解决方法，即便他有自信，自己的死亡不会影响整个计划。

或许他曾经真的想过就此死去一了百了，从此凡事与我无关。黑瞎子想，但他从没选择放弃。

他知道他不会放弃，因为计划还没有成功，他还没有接人回家，就此放弃对不起陪着他一起疯的兄弟们。他的心里没有情情爱爱，他背负的责任让他不能去情情爱爱。

想到这里，黑瞎子对张起灵感到一丝嫉妒，就一点点，真的不多。

不是，哑巴他凭啥啊？！

好吧，是真的很嫉妒。

有时候黑瞎子恶劣的想，我要不也去守十年门，看看吴邪这小崽子能为我做到哪一步，反正活着也没事儿干。然后又很快否决自己，算了算了，他撑不住第二个十年之约了，到时候可就真给自己玩儿死了，我上哪儿哭去？

黑瞎子在这个夜晚想起了远方的徒弟。叼着一根草，刚刚缠好的绷带上殷出血迹。

天坑地下寂静无声，碎石乱砌杂乱无章，诺大的坑底只有一个生灵和一堆尸体。仿佛亘古存在着也将永久存在着的黑暗里正源源不断涌出一些令人不安的未知液体，沿着地上的纹路似蛇蜿蜒，已经渐渐触碰到那人的身体。

时间仿佛都缓慢起来了，这个场景就像是在不断蚕食着生的意志，让人陷入绝望的深渊，最终让人在无尽的绝望中迷失。

他将在绝望中迎来新生。

黑瞎子静静地躺在这片区域，感受着背上背负的东西渐渐弱下去的力道，以及无尽的虚弱慢慢覆盖自己，他伸出右手，握向月亮，嘴边照常挂着一个不羁的笑。

这个小神仙诞自红尘中，在红尘中滚了一圈儿，又将归到红尘里去。

他想，我该怎么留住这个小神仙，让他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