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黑的。
我没有丝毫怀疑,以为是谁恶作剧关了灯。
“有人在吗?这个房间里没开灯,能来个人开下灯吗?谢谢你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静静躺在床上等人开灯。
房间里很安静,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没有空气的流动。仿佛我的世界不知何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嗡——嗡——”
即使已经缓过刚睡醒的朦胧,耳朵里依然像有苍蝇在围绕,嗡嗡作响,声响不大但一直萦绕在耳边,无论怎么甩头声音都未曾远离半毫米。
我无法忍受耳朵里安静和嗡鸣两个极端的交织,心里压着一头狂暴的兽,横冲直撞,闹天闹地。
“来个人开下灯好吗,如果能顺便带一瓶杀虫剂就最好了。”
我拔高音调,相信就算房间里没有人,走廊里绝对有人在走动。
还是没有人。
我等不了一点,想凭借自己对病房的了解去自力更生地开灯。
下一秒,我就着眼前黑暗的环境摸索着掀开被子,一脚跨出去。
以为碰到的会是我印象中的大红棉拖鞋,但刺骨的冰冷席卷身体,我膝盖一软“哐当”一声摔出去。
唏哩咕噜,唏哩咕噜。
我不想知道自己滚了多久,只知道半分钟以后我浑身疼痛地躺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嗡嗡声消失,身下有粘稠液体缓缓的流动声,在透不出一丝光线的我的世界里如此刺耳。
撑着一缕微弱的力量,我往身上胡乱摸了一身,没有摸到任何异物,只能侥幸感觉到离头并不算远的十多二十厘米有坚硬的形状,再多摸两下,才发现应该是放置物品的床头桌。
身体很疼很疼,我没有一点力气爬起来。
脑子里犹如有一团棉花塞住我的血管,我无法思考当下的困境是什么,也无法做出应有的判断自救。
时间在液体的流动中不知不觉流逝,我昏昏沉沉就要睡着。
可能是中枢系统不起作用,在我身体刚刚经历过摔打、不知好坏的情况下,我的大脑竟然开始变得愈加亢奋。
我猜,我喊了这么多声有没有人在,没回应就是没有医护人员在。
我猜,要是刚才的新闻被我父亲周以慈听到,他肯定气得要死。斗了半辈子的人,比他生意做得大就算了,风评走在他前面不知道多少。
我猜,耳朵嗡鸣不是一时的,眼前黑暗不是一时的,它们大概会永远陪伴我的病情,直到我死亡的最后一秒钟到临。
毕竟,两三个月前我骗蒋老头我喜欢喝镇上那家白粥的真实理由就是:某一天,我忽然尝不出我最爱吃的醉虾的味道。
所以,真的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蒋老头。
*
我很对不起蒋老头。
之前医生说我有一天会失去五感的前一分钟,我把你支出去给我买陈皮糖吃。
你问我:“我们镇上没有买陈皮糖的地方,我买不到。”
我说:“我要吃陈皮糖。”
我是讨糖吃的乞丐,那蒋老头就是丐帮帮主。
我开始胡思乱想,心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把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梳理一遍,惊觉在前几天再次见到周家人以后,我的情绪波动最大。
不是一时的开心或伤心,而是那种极度渴望他们仍然能爱我的希冀。
银杏树下晕倒示弱非我本意,消耗身体能量和周柔吵闹非我计划,偏偏一切都发生。
如今想来,大概是他们知道我生病,知道我没剩几年时间活着,临了要死了,想陪我走完最后一程最好。
可我……
“咳咳——咳——”
液体不再流动,我依稀听见远方风笛响起。
可我是骗自己,他们爱我才会愿意来边疆村找我的。
太难过了!
周温温,你可真失败啊!
我无声地笑了,心脏的搏动渐渐放缓。
原来要死的人笑起来嘲讽自己的样子都像遗言说不完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