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月影潭每逢春闱放榜,水面便浮起工整馆阁体诗文,墨色随月华流转。
落第书生常在此处拾得残卷,临摹后竟觉文思泉涌,却不知自己衣襟渐染墨痕。
潭边半截残碑记载:"崇祯壬午年林氏墨声止步于此"。
徐长卿以阴阳眼观得潭底有青衫文士虚影,正执狼毫批改无穷无尽的考卷。
林墨声原是万历年间神童,九岁作《雪梅赋》惊动学政,却因科场屡试不第,在四十岁那年的放榜夜投潭自尽。其魂灵与潭中沉砚相融,将毕生才学化作"墨障"——凡触碰潭中文墨者,皆会陷入"蟾宫折桂"的幻境,在循环往复的科考执念中虚度年华。
寅时,青州。
月影潭上浮着一层乳色薄雾,徐长卿的鹿皮靴踩碎青石板上凝结的夜露。他立在潭边,静静地看着水面无风自动,徐徐浮现出一行行诗文。他左眼淡金色的瞳孔忽然泛起涟漪——他看到水底下,一袭青衫的狂士正在湖底悬腕书写,墨迹穿透水波映在晨雾里,化作浮动的金字。
他解开腰间药囊,取出一枚金丝缠柄的戥子。这杆祖传药秤能称量魂魄执念,此刻秤盘上竟凝出三颗墨色星子,恰与"习坎卦"相合。
坎为水,其于人也为加忧",徐长卿喃喃自语,秤杆忽地指向潭西老柳——虬枝间缠着半幅残破考卷,万历四十八年的朱批"文采斐然,惜乎离题"八字犹带血气。
"先生又来看水写字?"采菱女撑着竹筏划过,惊散潭面墨影。徐长卿瞥见她裙裾沾染的墨梅纹样,指尖轻触却沾了满手冷香。
那正是林家祖传洮河砚特有的松烟墨香,混着潭底百年沉水藻的腥气。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潭水忽然沸腾般涌出千百个"魁"字。徐长卿的阴阳眼看见墨魂青衫浸透潭水,正将朱砂混入泪滴研墨。
采菱女惊呼声中,昨夜投潭自尽的落第秀才竟从水中走出,湿衣上的墨痕已凝成进士方巾的样式。
″先生,这,这……″采菱女吓得面色惨白。
而那秀才竟似未看到二人,自顾自走上岸。
徐长卿拾起秀才遗落的青竹书箱,箱底书卷上扉页赫然印着林墨声的藏书印。那方"寒梅映雪"朱文印的边款刻着小小偈语:"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此刻正渗出丝丝血泪,在晨光中蒸腾成带梅香的雾霭,将整个月影潭笼罩在似真似幻的蜃景里。
"先生,那人可还是活人?″采菱女颤着手指着那秀才的背影问。浑身不住的发抖。
″莫怕,他只不过昨夜失足落水,又恰好被潭中神灵相救。″徐长卿温和地摆摆手,冲她微微一笑。
″先生当真……″采菱女仍惊魂未定。
″ 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何曾骗过人。更何况这潭中自有神灵相佑,无妨,无妨。″
虽然看到了如此诡异之事,可女孩瞧见面前背着古琴的青衣大先生依旧笑容满满,神色不改。
她长舒了一口气了。
“那大先生,我明日还可以来这里采菱角吗?"她犹豫地问道
徐长青皱了皱眉道:″嗯…还是过一段时间吧,神灵无故出没,并非寻常,最近这里…恐怕不太平。″
次夜
更夫打响的梆子声荡过青州城九曲巷,徐长卿提着六角琉璃灯转过月影潭时,灯芯忽然爆出青绿色火苗。潭水在雾霭中泛起诡谲的磷光,他俯身细看,水面竟倒映出两个月亮——西天悬着真实的银盘,东侧却浮着枚朱砂染就的血月,月轮中隐约有青衫人影伏案疾书。
"徐先生!潭水吃人了!"更夫王三提着铜锣踉跄奔来,袖口沾满墨渍,指着潭西老柳下瘫坐的落第书生。"昨夜王举人投潭前,执意说在潭里瞧见了会发光的考卷...今夜张秀才方才也说瞧见谭底有发光的考卷,非要泅水去取……"
话音未落,潭心突然升起三尺墨柱,数百张泛黄纸页如蝶群翻飞,那是明末特有的馆阁体。
徐长卿疾步上前,见张秀才双目空洞如蒙白翳,青布直裰下摆浸透潭水,竟在青石板上洇出《论语》的片段。更骇人的是书生右手——指尖皮肉褪尽露出森森白骨,却仍保持着执笔姿势,在虚空中反复誊写"明明德"三字。
"取我的紫竹药匣来!"徐长卿扯开书生衣襟,胸口赫然浮现墨色梅花烙痕。这印记他在三年前见过: 当时邻县举子投潭自尽,尸身上同样绽开着由诗文章句构成的墨梅。药匣中的犀角砭刮过烙痕,带起的却不是血珠,而是泛着松烟墨香的黑色雾气。
鎏金药秤从徐长卿腰间自动飞旋而出,秤盘上凝结出七颗墨玉珠——恰对应北斗七星方位。当秤杆指向天璇星时,潭水骤然沸腾,浮起一方残缺的洮河砚。徐长卿以砭石轻间,里面混着浓重的血腥味。
"林墨声,你还要困住多少读书人?"他对着虚空厉喝,左眼金瞳绽出光束穿透潭雾。刹那间众人皆见幻象:青衫文士端坐水底石案,将朱砂混入眼角血泪研墨,每写一字,岸边便有一株老柳褪去新芽。
徐长卿又在张秀才的藤编书箱夹层发现半卷《雪梅赋》。泛黄纸页上的字迹竟与潭面浮现的馆阁体同源,卷末钤着方"寒梅映雪"藏书印——印泥中掺着人血调制的朱砂。更诡异的是赋文内容:原本咏梅的风骨之词,在月光下竟扭曲成科考策论的格式。
"这赋是万历三十八年神童林墨声九岁所作,"徐长卿指尖抚过纸页上某处晕染的泪痕,对王三道。"你看这'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水'字,笔锋里藏着投潭时的怨气。
话音未落,书箱突然自燃,灰烬在潭面聚成新的墨字:"文章憎命达"。
"该做个了断了。"他拾起张秀才掉落的白骨指尖,蘸着潭水在残碑上画出《周易》坎卦。当最后一笔落下,碑文"林墨声"三字突然渗出血泪,潭底传来玉磬清音般的叹息:"不过是求个公道..."
清晨。
徐长卿踏着晨露叩响林氏宗祠的兽头铜环。门轴转动声惊飞檐角铜铃,三百年未启的厅堂内,蛛网缠绕的"文魁"匾额突然坠地,露出背面字迹:"万历四十八年三甲第七名林墨声"。
历史记载中该科并无此人。
“三代状元郎,父子皆翰林。”徐长卿轻轻拭去匾额上的灰尘。
"先生小心!"随他一同跟来的采菱女阿蘅突然扯住他衣袖。供桌下窜出数十只墨色蜉蝣,虫翼振出朗朗I的书声。明明空无一人的破垣残壁间却如当年学府中学童们朗朗齐颂一般热闹。
徐长卿以金针定住虫群,发现它们竟是由碎砚残屑幻化。
“痴子……”他忍不住摇摇头,“一个人爱墨痴墨至此,真是百年难遇,可惜,可叹!”
他携着阿蘅的手推开偏房的楠木门。“这里是故去的林家老宗主的房间。”
“嗯?”他的目光稍一停留,将桌上摆放着一只平平无奇的犀角杯,塞进阿蘅怀里。
“这个你先收好之后可能会有用…”阿蘅听话地点点头。
徐长卿点着火,在房间各处细细察看。他随意从桌上抓起几篇文赋。在书柜的一侧,他摸到一处凸起按下,一个暗格从书柜里弹出。
徐长卿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宣纸,像是何人很久前写下的一篇赋文,他轻轻展开,第一行上赫然写着:《雪梅……
月影潭西侧断碑处,徐长卿用艾草熏烤青苔覆盖处。碑文在热雾中渐显异变:"崇祯壬午举人林墨声几个字俨然不见,杯上缓缓浮现出一段文字——记载林墨声在万历四十七年已中秀才,却于次年科考途中溺毙。
徐长卿将血玉髓浸入潭水。三百年前的声浪穿透时空:少年林墨声在潭边埋砚,砚台内封存着撕碎的《会试墨卷》,每片碎纸都似在哭诉"不合圣意"。
"墨声吾儿,此洮河砚乃太祖随永乐帝北征所得,砚底藏《兰亭序》残拓,切不可示人..."(苍老男声混着咳嗽)
"朱批云文章过锐,当效东坡柔中藏锋..."(青涩嗓音颤抖)
"潭水好冷,但比不过考官那句'此生勿再应试'..."(泣血般的呢喃)
在林氏祖坟荒草丛中,徐长卿掘开刻着梅纹的衣冠冢。楠木匣内的青衫腐化成泥,一块洮河砚的残片仅仅躺于其中。唯余腰间玉佩莹润如新。
他将玉佩放在手中细细端详,忍不住扭头问旁边出神的阿蘅“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被一张考卷困住几百年吗?”
阿蘅眨巴着雪亮的眼睛,不明所以。
“大先生…阿蘅猜,那个人大概是个大傻子吧…考不中的功名,那不考就好了?”
“但若是他已沉迷在此中无法自拔呢?”阿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徐长卿便不再问。
他在宗祠内布下七星大阵。七盏琉璃灯对应北斗,中央供着洮河砚残片。当七星归位时,残片周围出现虚影,露出底部《兰亭序》"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刻文。
狂风骤起,砚台内飞出三百六十只墨蝶,每只蝶翼都写满历代落第者的绝命诗。徐长卿挥金针引蝶群成字,潭心升起青玉碑。空中赫然响起林墨声的执念:"吾道非谬,错在春秋"。
月影潭腾起三尺青雾。徐长卿以九宫方位布下七盏青铜鹤衔灯,灯油混着沉水香与犀角粉,焰心跃动间隐现《河图》《洛书》虚影。阿蘅解开腰间鎏银八卦囊,将历代科考墨卷铺陈水面,纸页遇水不沉,反浮出朱砂批注的荧光。皆是“文章虽好,不合时宜。”
"林墨声,且听在下一言"徐长卿横焦尾琴于膝,拨动冰蚕丝弦的刹那,潭西老柳无风自动,垂枝在水面划出先天八卦纹。林墨声的魂影自漩涡中显形。
"三百年了,徐先生也要劝我放下?"林墨声挥袖激起墨浪,潭水随之翻涌出历代落第者绝命诗,字字如泣血:"五十年来春闱梦,多少青衫葬墨池!"
" 不过是虚名,都过去300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徐长卿嘶声冲着潭中虚影喝道。
"先生,墨声不明白,我为那群落第书生布下知见障。让他们在梦中荣登金榜,得偿夙愿,何错之有?"
" 先生可知,那“功名”二字多是缠人心念。三尺黄金榜,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那些书生们的文章我大体都看过,并非写的不好啊!墨声闻其章句,泣其悲苦,如见己身。实在是于心不忍!"
潭中,青衣的狂士挥动袖袍,泛黄纸页在墨气中化作翩翩青鸟。他道:"先生虽不曾应试,但也精通文墨。先生自己看看,这些文章倒底是好还是不好?″
"若是天道无为,墨声便甘愿犯险,以身证道。″
见徐长卿不说话,林墨声接着道:
“先生可曾见过林氏宗祠匾额之后,万历四十八年三甲第七名。”
“但当时发榜时,中此名者应是叶首辅之子”徐长卿道。
林墨声闻言,纵声大笑。
“墨声从前认为,种种遭遇皆是天意。”
他把袖子一挥,六道墨痕在空中分别旋成漩涡。
每个漩涡中都映着不同年份的科场:万历四十七年暴雨冲毁考卷、天启元年墨汁污卷、崇祯三年策论被指影射朝政……
“是自己妄自尊大,不知人外有人,可先生你看这又是什么?!”
画面一转,漩涡中显出当年科场秘辛——某位考官袖中藏着首辅叶氏的"柔锋体"字帖,朱笔批注"不合时宜"四字时,笔锋与字帖摹本分毫不差。
阿蘅怀中的犀角杯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应飞出,杯中盈满的墨汁倒映出双重镜像:左侧是林墨声本该中的三甲进士卷,右侧却是被篡改成"狂悖"的誊抄本。两道笔迹在酒液中厮杀,最终凝成声声的血色箴言。
″ 先生看到了吗?官场黑暗,朝纲颠倒,墨声……"
虽隔百年,林墨声再看此景,忍不住悲从中来。
“是,这件事后世史官亦有查明,叶家效仿林家三代文风不得,就暗中瞒天过海,调包考卷……”徐长卿道,“叶辅臣被罢黜,其后三代不得科考,再追封你为龙徒阁学士。圣上已经给下惩戒,为你沉冤,难道你还不够满意么?”
“呵呵呵…叶家倒台与我林家何干,又与——墨声何干?斯人已逝,留下再多追谥又有何用?”他怒斥道。
徐长卿哑口无言。
“一百三十年前,叶家最后一代人来此处打捞残卷,被我困于蟾宫幻境,至死都未能让其离开。”潭水随其悲愤,翻涌成墨浪。
“那在这之后呢,叶家既已绝后,你也大仇得报,又作何感想?”他平静地问。
林墨声:“……”
“天下书生多如牛毛,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救得了几个?”
“能救一个便救一个。”林墨声振声道。
“那你可有问过那群书生,他们可曾心甘情愿入你幻境?”
“痴子……”徐长卿摇了摇头,轻轻长叹一口气,“你自以为自己是在渡世人,孰不知人们早已不再将你敬作神灵,他将张秀才断裂的白骨指尖抛向林墨声,“你在不知不觉间竟也已学会择人精血而食了吗?”
看看那截断指,林墨声浑身一颤,他忍不住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青衿之志,不在簪缨。”
徐长卿拨动弦音朗声道,“令尊临终前焚毁你所有应试文章,独留九岁所作《雪梅赋》——林氏祠堂暗格里的真迹,字字皆是冰魄傲骨,何苦困于后世?"
阿蘅适时展开七尺雪浪宣,其上摹印着少年林墨声在梅林雪地的真迹。当"天下风流入笔端。”七字显形时。
三百年前的回声随波纹荡开:少年林墨声在梅林雪地挥毫,狼毫折断后竟以梅枝蘸墨续写;中年落第者怀抱祖传砚台沉入寒潭,入水瞬间砚台迸裂,碎片化作墨蝶萦绕青州城三日夜不散。
徐长卿趁机弹奏起《鸥鹭忘机》,琴音引动潭水在林墨声周边环绕。在琴声下,林墨声感觉有东西即将穿透出自己的身体。
林墨声的魂影剧烈震颤,发间水藻寸寸断裂,露出当年束发的半截狼毫。
正在鸣琴的徐长卿突然减缓手中的曲势,他敏锐地察觉到林墨声的身体中除了他以外,竟然还有另一道魂灵与他共生,“这是何人?”他惊诧,“黑色的怨灵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张牙舞爪的朝他扑来,徐长卿忙催动弦音化作赤色凤鸟扑向魂灵。
“这是……”看到那道黑色的魂影,林墨声突然记起: “浔阳江边,无主孤魂……”
他想起,当年父亲将自己所做的百余篇文赋尽数焚毁。
他一气之下离开家,在浔阳江边他遇到一道奇怪的影子,他与影子攀谈,却发现影子的主人曾和他一样对科考始终抱有执念,于是他决定带着影子上路……
听了他的话,徐长卿略一思索,道:“三百年前曾有一个书生屡试不第,在浔阳江边他听从仙人引导,亲手斩断怨念。将科考未中的怨气尽数弃去。尽管终生不第,却也乐得自在逍遥。”
“你所遇到的影子恐怕就是那道即将散尽的怨念,你把他带在身上他便能以你的气滋养自身,你由原先爱墨成痴到醉心于功名,多是受他影响。”
说着,他取出赤霄符。将魂影困在阵中,火舌舔舐,魂影却仍在阵中嘶吼,“文章误我!”
七十二块洮河砚拓片自水底缓缓升起,当残片完全复原的那一刻,月影潭升起七尺墨柱。
“先生看那梅树!”阿蘅指着潭东枯死三十年的老树突然开花,花瓣落在水面却化成墨蝶。
众人仰头望见蜃景:九岁稚童折梅为笔,在冻土书写至指尖渗血,雪地文章惊得栖鸟振翅,落羽化作点点墨光。
他的身后正站着历代文魂虚影:
“痴心如此,此子日后必有所为!”
“吾观其文,字字泰斗,尚有陈氏风骨。”
……
文人们在少年身后各自评点,皆赞口不绝。九岁稚童跪在地上浑然不知,依旧忘我的书写。
林墨声透过重重文人虚影,看到一个儒冠的书生始终站在他们的最外侧,负手而立。见他看来,书生温尔一笑,“文骨重于泰山,可惜了如此文心……”
他话未说完,墨团虚影炸开。蜃景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挽留,这个人——好熟悉的感觉。
林墨声想起了一个人,叫作顾澜。
万历六年。他曾做为自己的监考官,当他读起自己所作的《盐铁论》时忍不住拍案叫绝。,然后又伏在案牍上痛哭流涕。
林墨声见他忽喜忽悲的狂态,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监考官对自己的文字至情如此,想要及第应该不难吧。”他心想。
可是那一年,他依旧落第,之后那位姓顾的翰林学士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京城。
多年后,他在官道上拾到一封残缺的荐书,不知是何人所写。前面的文字都已残破不堪。林墨声只能依稀辨认出最后一句:“此子文心如玉山将崩,望破格擢之。”
晨光微露时,月影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奇景:水面自成宣纸,历代大的批注如星斗列阵。落第书生们发现。残碑旁的老梅生出新枝,徐长卿独坐潭心抚琴,身后忽现两道虚影对坐——青衫的林墨声与素衣的徐长卿正在手谈,棋子落枰声声化雷音。
徐长卿在梅林里埋下犀角杯和所有的朱批考卷。月影潭上升起墨色的孔明灯三百盏。徐长卿在文碑上重新拓下铭刻:
正面:万历神童林墨声衣冠冢
背面:天下寒士文骨祠
更夫说那夜见墨气凝成玄鹤,鹤唳声里带着怆声不息,双鹤绕碑三匝,振翅时抖落的几根尾羽,分别刻着"风骨""真意""逍遥"。
“文脉不绝,墨魂常新——”
“先生,今朝又是何朝?墨声……想去看一看。”林墨声摸摸脸,将袖袍一挥。月影潭中的阴秽顿时荡涤尘净。
“好啊,刚好人间正是春闺。”徐长卿弯弯眉角,笑着道。
又是一年新科在即,
听说,书院里有个老秀才半夜翻窗跑了,城南的铁匠铺里,有个打铁的汉子在锻造台边摊开了一本书。
江山更替,朝堂兴衰。
这江湖上也涌现出许多年轻后生,如雨春笋,复复朝朝。
林墨声沿着长街走来,一路上熙熙嚷嚷,行人神色紧张,匆匆忙忙,挑担的小贩走街串巷,不住吆喝。三教九流,市井混杂,好不热闹…
“当年未能中榜的遗憾多少也算得到些弥补了吧。”徐长卿道。
“嗯,到也是,我看那群书生就如同是在看昔年我和顾兄他们。说起来,新法的推行还多亏了他们。”林墨声笑道。
他们背对着热闹行走,沿途街角挂在檐下的残灯一亮,小院里有人家种的桃树开花,从篱笆里疏疏的伸出一点儿,有一种颤巍巍的美丽。
“看,桃花开了!”白衣的青年侧过头,眉梢轻挑,朝身后招招手。
“看到啦,看到啦。”在他身后,青衫的文士无奈的温和一笑,眸中狂态尽数褪去。
他抬起手,遮住眼帘。
明媚的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洒落下来,微风暖煦,春和景明。
金榜外,处处是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