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的气氛却日渐凝滞。
沈从英自那日福宁殿风波后,整个人便颓唐了许多。
昔日精心打理的鬓发如今时常松散,凤袍上也偶见褶皱。她整日对着菱花镜,看着镜中容颜憔悴、鬓角已生华发的自己,泪水便止不住地滑落。
这日清晨,曹太后召六尚女官问话,得知中宫近日屡屡出错——先是端午赐给宗室命妇的节礼数目有误,后有宫中用度账目混乱,连最基本的宫人调配都出现了纰漏。
“皇后近日精神不济,难免疏忽。”曹太后捻着佛珠,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子妃既有孕在身,不宜过度操劳,但协理六宫之权,也该慢慢交接过来了。”
这话很快传到了赵宗全耳中。
福宁殿内药香袅袅,赵宗全靠在龙榻上,听着内侍的禀报,良久才缓缓开口:“太后处置得宜。太子妃稳重,是该多担待些。”
他没有为沈从英辩解半句,也没有过问具体事宜,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消息传到坤宁宫时,沈从英正在用早膳。
听闻曹太后已下令将协理六宫之权全部交由墨兰,她手中的玉箸“啪”地落在碗中,溅起的汤水弄脏了凤袍前襟。
“娘娘!”宫女慌忙上前擦拭。
沈从英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殿外。初夏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灰败的心底。
她想起自己刚被立为皇后时,也是这般明媚的天气。那时她满怀憧憬,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可以母仪天下,可以辅佐夫君,可以为自己和儿子谋一个光明前程。
可如今,不过三年光景,一切已成泡影。
凤印易主,儿子被囚,丈夫冷漠,她这个皇后,早已名存实亡。
“去把凤印取来。”沈从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当宫女捧着沉甸甸的凤印来到她面前时,她伸手轻轻抚摸上面精致的凤凰纹路,指尖微微颤抖。
这方象征皇后权柄的印玺,她曾经那般珍视,如今却要亲手送出去了。
“派人去东宫传话,就说本宫...我今日便将凤印送至太子妃处。”她闭上眼,无力地挥了挥手。
而此时东宫内,墨兰正在查看尚宫局送来的账册。赵景翊下朝归来,见她伏案忙碌,不由蹙眉:“这些琐事交给下人便是,何须亲力亲为?”
墨兰抬头笑道:“不过是看看账目,费不了多少神。再说,大娘娘既然开了口,我总该尽心才是。”
赵景翊在她身旁坐下,执起她的手:“孤知道你做事向来稳妥,但如今有着身孕,还是以休养为重。”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心疼,“后宫事务繁杂,若是觉得吃力,孤去向大娘娘说...”
“殿下放心。”墨兰柔声打断,“臣妾自有分寸。况且还有六尚女官协助,不会太过劳累。”
正说着,宫人进来禀报,说皇后派人送来凤印,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墨兰与赵景翊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他们没想到沈从英会如此干脆地交出凤印。
“请进来吧。”墨兰整理了下衣襟,端正坐姿。
来的是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她恭敬地奉上凤印,低声道:“皇后娘娘说,她凤体欠安,恐难再料理宫务,特将凤印交予太子妃,望太子妃妥善掌管六宫。”
墨兰郑重接过凤印,只觉入手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它的重量,更因为其中蕴含的责任。
她温声道:“请回禀皇后娘娘,本宫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待女官退下后,墨兰看着手中的凤印,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赵景翊关切地问。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墨兰将凤印放在案上,“昔日皇后娘娘何等风光,如今却...”
赵景翊握住她的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若安分守己,父皇也不会亏待她。倒是你,如今担子更重了,千万要保重身子。”
墨兰点头,靠在他肩上:“有殿下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殿外传来曦儿咿呀学语的声音和俨儿朗朗的读书声,交织成一曲温馨的家常乐章。
而坤宁宫内,沈从英独自坐在空荡的殿中,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一片冰凉。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禹州的时候,那时赵宗全还是个不得志的宗室,她刚嫁给他做续弦,虽然清苦,却也有过举案齐眉的时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或许是从他登基为帝,或许是从她发现自己永远比不上那个死去的女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又或许是从她开始为自己的儿子筹谋那一刻起。
“策英...”她喃喃念着儿子的名字,泪水无声滑落。如今她连最后一点权力都失去了,还能为儿子做些什么呢?
夜色渐深,宫灯次第亮起。
东宫内,墨兰将凤印仔细收好,吩咐云栽:“明日召六尚女官来见我。既然接了这担子,总要好好打理才是。”
赵景翊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欣赏与爱怜。
他知道墨兰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韧,处事周全,将后宫交给她,他是放心的。
“墨儿。”他轻声道,“等忙过这阵,孤带你去西郊别院小住,可好?”
墨兰抬头,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嫣然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