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福宁殿风波后,沈从英便被禁足于坤宁宫中。殿内金碧依旧,却透着一股死寂般的冷清。
她终日对着菱花镜,看着镜中容颜憔悴、鬓角已生华发的自己,泪水便止不住地滑落。
她这一生,自问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当年嫁与赵宗全为续弦,一入门便要抚养高滔滔留下的嫡子赵景翊。
她一个年轻新妇,骤然成为继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
那时赵景翊尚在稚龄,玉雪可爱,她也是真心实意疼爱过、照料过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从策英出生后吧。
看着怀中嗷嗷待哺的亲生骨肉,再看向那个日益显出高氏影子的嫡长子,她心中那份微妙的失衡便如野草般滋生。
她是继室,她的儿子是次子,前面永远横亘着嫡妻和她的儿子。
赵宗全嘴上说着对她信任,将府里事务交托,可每每看到赵景翊,那眼神里的追忆与痛楚,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高滔滔留下的那些东西——那些华美的首饰、珍贵的摆件,甚至包括一些旧物,时时提醒着她,她永远取代不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在她丈夫心中的地位。
她承认,她是动过心思,想将那些属于高氏印记的东西慢慢抹去,换上自己的……可她从未想过要害赵景翊的性命啊!
后来盛墨兰嫁进来,高家那边不知怎的知道了些风声,竟派人来将高滔滔的遗物一一清点索回。
她为了颜面,不得不自掏腰包,甚至搭进去不少嫁妆体己,才将这事圆了过去,没闹到御前。
那时起,她便知道,盛家那位新妇,绝非简单角色。
“策英……我的儿……”沈从英伏在案上,肩头耸动,泣不成声。
她替自己的亲生儿子筹谋,有什么错?
从兴身为策英的亲舅父,替外甥出谋划策,又有什么错?
难道要他们母子永远屈居人下,看着那个书呆子坐上龙椅,他们却要仰其鼻息过活吗?
她只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自己多年付出,却始终得不到丈夫全心全意的对待;不甘心自己的儿子明明更肖似其父,却因晚生了几年,便与至尊之位无缘。
如今倒好,一切皆成空。
儿子被圈禁,生死难料;自己失了凤印,被困在这四方宫墙之内,连哭诉都无人倾听。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咯咯作响,仿佛也在为她悲泣。
这深宫里的眼泪,从来都是冰冷的,落在地上,连个声响都不会有。
而此时的东宫,却是另一番景象。
地龙烧得暖融,烛火明亮。
赵景翊正抱着咿呀学语的曦儿,耐心地教她认画册上的小动物。
墨兰坐在一旁,手中做着针线,为赵景翊缝补一件常服袖口轻微的脱线。
偶尔抬头,看见父女二人互动的情景,墨兰唇角便不自觉漾开温柔的笑意。
“殿下今日似乎心情甚好?”墨兰将线头咬断,轻声问道。
赵景翊抬头,眼底有着轻松之色:“北境传来消息,三哥又打了一场胜仗,辽军已退兵百里。边关暂安,父皇闻之欣慰,今日进了一碗参汤。”
这确实是好消息。墨兰也松了口气:“兄长平安便好。”
“是啊。”赵景翊将曦儿交给乳母,走到墨兰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只是辛苦墨儿了,怀着曦儿时,我也未能时时陪在你身边。”
墨兰摇摇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殿下心系天下,臣妾明白。如今四海渐安,便是最好的日子。”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坤宁宫那边……今日太医去请过脉了,说是忧思过甚,需静养。”
赵景翊沉默片刻,淡淡道:“她自有她的因果。父皇未曾废后,已是格外开恩。”他不想多谈此事,转而笑道,“倒是俨儿,今日太傅又夸他功课有进益,这小子,倒是比你我还沉得住气。”
提起儿子,墨兰眼中光彩更盛:“俨儿像殿下,沉静稳重。”
“我看是像你多些,机灵通透。”赵景翊笑着捏了捏她的掌心。
夫妻相视一笑,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
外间的风风雨雨,阴谋算计,似乎都无法侵入这方温暖的天地。
他们彼此信任,互为依靠,共同守护着这个家,也共同面对着前方的风雨。
夜深人静,烛火渐弱。赵景翊拥着墨兰,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一片安宁。
他知道,只要怀中之人在侧,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有勇气走下去。
而坤宁宫的眼泪,终究只会被湮没在深宫重重的夜色里,无人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