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三日,终于在一个破晓时分歇了。琉璃瓦上积着厚厚的白,将紫禁城的朱红压得黯淡了几分。
沈瑜坐在暖阁的窗边,指尖抚过窗棱上未化的薄霜。腹间的胎动轻轻传来,她紧绷的唇角才难得漾开一丝柔软。君霄奕端着一碗安胎药走进来,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褪去了朝堂上的冷硬。
“太医说今日可少服半剂,你近日气色好了许多。”他将药碗递到她手中,掌心顺势覆在她的小腹上,声音放得极低,“陛下那边,昨夜又咳了大半宿,太医院已在悄悄备着后事。”
沈瑜垂眸饮下药汁,苦涩漫过舌尖,却不及心底的寒凉。“摄政王的印绶,陛下可松口了?”
“他还在犹豫。”君霄奕指尖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不过老丞相已递了折子,力荐我暂理朝政,六部尚书也附议了。萧氏倒台后,朝堂已无人敢掣肘。”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宫女的轻唤:“娘娘,长公主求见。”
沈瑜与君霄奕对视一眼,皆有几分意外。长公主是先帝遗女,素来不问政事,自萧贵妃事发后更是深居简出,此刻前来,定有要事。
“请她进来。”
不多时,身着素色宫装的长公主缓步而入,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清瘦的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她见过礼,屏退左右,才抬眼看向沈瑜,声音发颤:“皇后娘娘,臣妹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公主请讲。”沈瑜示意她落座。
长公主却不肯坐,双膝直直跪在地上:“求娘娘救我儿一命!”
沈瑜心头一凛,忙扶起她:“公主何出此言?世子殿下不是在京郊别院静养吗?”
“那是幌子!”长公主眼圈泛红,攥着沈瑜的手不肯松开,“陛下疑心我与萧家有旧,前日已派人将他软禁,说是要‘护’他周全,可谁不知道,那是要拿他当人质!君将军权倾朝野,陛下已是惊弓之鸟,但凡有半点异心的宗室,都要被他攥在手里!”
君霄奕站在一旁,面色沉了下来。皇帝的猜忌,他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会先对长公主的独子下手。
沈瑜蹙眉:“陛下病体沉疴,怎会还有心力管这些?”
“是李总管在替他奔走。”长公主声音压得更低,“就是当年伺候先皇的那个李谨,他素来与陛下一条心,早就看君将军不顺眼,如今是借着陛下的病,在暗中收拢宗室的把柄。”
暖阁里的气氛瞬间凝滞。君霄奕指尖叩了叩桌面,发出轻响:“公主放心,世子的安危,我会派人去料理。但有一事,我需问你——陛下的病,当真只是风寒?”
长公主身子一颤,眼神躲闪了片刻,终是咬牙道:“臣妹不敢瞒。太医院的刘院判私下告诉臣妹,陛下的汤药里,被人加了一味‘慢心草’,日积月累,才会病得这般快……”
“慢心草”三字一出,沈瑜手中的药碗险些落地。这草性烈,却极隐蔽,寻常太医根本查不出来,显然是有人在暗中动手。
君霄奕眼底的寒意瞬间漫开。他在朝中树敌众多,可敢对皇帝下手的,绝非寻常人。
“此事,还有谁知晓?”他沉声问。
“只有臣妹与刘院判,刘院判已被李总管寻了由头打发去了太医院分院,怕是……”长公主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娘娘!君将军!御书房那边传消息,陛下他……他快不行了!”
沈瑜只觉腹中一阵坠痛,她扶住桌沿,脸色霎时惨白。君霄奕一把揽住她的腰,目光如电:“备轿!去御书房!”
御书房内早已乱作一团,药味与龙涎香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皇帝躺在龙榻上,气若游丝,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见沈瑜与君霄奕进来,他忽然挣扎着伸出手,指向君霄奕,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李总管跪在榻前,声泪俱下:“陛下!您有话尽管吩咐,奴才替您传!”
皇帝的手指颤了颤,最终无力垂下,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气音,彻底没了声息。
殿内哭声四起,君霄奕却敏锐地注意到,李总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不动声色地将沈瑜护在身后,目光扫过满殿的宫人,沉声道:“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即刻封锁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待新帝登基,再行发丧!”
话音落,殿外突然涌入一队禁军,刀光映着殿内的白幡,寒意彻骨。李总管猛地起身,尖声道:“君霄奕!你要谋逆不成?!”
“谋逆?”君霄奕冷笑一声,从袖中甩出一道明黄圣旨,“陛下半月前已拟好遗诏,立皇后腹中龙子为储君,由我辅政。李谨,你私改汤药,构陷宗室,还有何话可说?”
李总管脸色煞白,瘫倒在地。禁军上前将他拖了下去,殿内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沈瑜靠在君霄奕怀中,听着殿外呼啸的寒风,只觉腹中的胎动愈发明显。她抬眼望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新覆的白幡上,分不清是雪还是霜。
君霄奕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怕,从今往后,再无人能伤你分毫。”
沈瑜却轻轻摇头,目光落在那道遗诏上。她知道,这道遗诏是真是假,早已不重要。宫墙之内,权力的棋局一旦落子,便再无回头路。
三日后,新帝降生,举国同庆。沈瑜被尊为太后,君霄奕以摄政王身份总揽朝政。只是无人知晓,在那个雪夜的御书房,皇帝弥留之际,真正想说的,是另一番话。
而宫墙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太和殿的方向,新的风暴,已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