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中期(193X年)
刚入腊月,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有股被刀割的痛感。广袤无垠的草地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雪中的水分因为低温的缘故结成了晶莹剔透的冰,踩下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今天晚上的天空没有多余的黑云,没有遮掩的月亮格外的刺眼。月光撒在河面上,亮的地方是结冰的,暗的地方还能隐约看到河水流动的痕迹。
“救……救命……”
一声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看月亮的方位,现在是四更天。
“救……救命……”
声音越来越近了,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救……救我……”
小女孩的声音里参杂着恐惧和疲惫。
呼啸的烈风包裹着粗重的喘气声。
“嘎吱嘎吱——”仔细听,可以听出来是两个不同的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僵硬,起落的频率也越来越慢。
“救……救命啊……”小女孩的声音逐渐变小,颤抖的声音里逐渐失去了希望的气息。
“啊……”
小女孩一头栽进了草地里,整个脸埋进了雪里。她强忍着疼痛抬起头,用双手紧紧扒着草地,吃力地向前爬。巨大的恐惧使她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哈……哈……”
热腾腾的哈气从小女孩的嘴里吐出,滚烫的眼泪流过脸颊,流进了嘴里,落在了雪地上。 寒风吹过泪痕使脸变得生痒,痒中还带着刺痛。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女孩已经没有力气喊“救命”二字了。她的手停下来了,整个人趴在雪地里,空洞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河流。
河岸边堆着几块巨大的石头。看起来像是用来雕刻的原材料。
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男人,月光照在一个他的身上。他听到身后的动静,不慌不忙地转过身,背对着月光,看向小女孩所在的方向。
“哈……救……”
小女孩如同抓到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般,眼睛里只剩下求生的渴望。她咧了咧嘴角,想举手吸引他的注意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那个男人从石头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但是,以两人的距离,男人一定能看到小女孩。
“救……”
小女孩看着那个男人渐渐走远,默默闭上了嘴。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了。那个人就站在小女孩身后。
小女孩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但还是半眯着右眼。洁白的雪地上有一串断断续续的血点——是那个人手中的刀刃上滴下来的血——是小女孩父母的血。
为什么……一个疑问出现在小女孩的脑子里。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
爹……娘……
小女孩绝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暖和的被褥,腐朽的木门,陌生的男人,雪亮的刀刃,悲惨的叫声,鲜红的血液,破碎的纸窗。
“瑶……瑶……快跑……”
那是娘倒在地上,满口鲜血,口齿不清地说。紧接着,下一秒,刀刃刺入了她的喉咙,在刀刃拔出的那一刻,鲜血喷到了房顶上。滚烫的血溅在了小女孩的脸上,衣服上。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小女孩这个鼻腔直达大脑。小女孩看着眼前的场景发出来干呕的声音。就算屏住呼吸也能嗅到血的腥臭味。
那人提着刀,踩过娘的尸体,走到了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张大嘴巴,瞪着眼睛,仰视他。
刀刃上的血滴进了小女孩的嘴里。
小女孩被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身体碰到了墙壁。面对走投无路的情况,小女孩忽然抓起桌子上的瓷瓶向那个人砸去,然后趁机爬上桌子,用胳膊肘戳破纸窗,翻出了窗子,整个人栽进了雪里,她连忙从雪堆里爬出来,裹紧身上的薄衣,跑到了村里的小道,开始了无休止的逃亡。
“这大晚上的还在干腥活,真是有够磕碜的。”忽然传来一个男声,听起来估摸着对方二三十来岁。这干净爽朗的声音正出自于刚刚那位坐在石头上的男人。“不如跟着你爷爷我干,温饱不用愁,怎么样?”
男人从小女孩的旁边走过,面带笑意地看着那个人。
下一秒,那个人忽然口吐鲜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手中的刀掉在了地方,他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手背上暴起了青筋。他的眼睛开始充血,眼白变成了红色,暗红色的鲜血与眼球的颜色融为一体。瞪大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他张开血盆大口,嘴角渐渐出现撕裂,裂隙越来越大,渗出鲜血……因为长时间没有氧气供给,很快那个人就跪在地上,但是那双手依旧死死地掐着脖子。
小女孩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个人,吓得她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明明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出手……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假象,或者是幻术。小女孩想起以前来村子表演的戏班子,变戏法的人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却可以让眼前的枯枝开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抬起腿,一脚揣在了那个人的胸口上,那个人如石头般,直直地倒下了,没有了声。
男人背对着小女孩,小女孩不知道男人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可能是生气,开心或者是——面无表情?
男人捡起那个人的刀,看了看然后扔在了地上,叹了口气,转身看着小女孩。
“喂。”男人开口道。“他为什么杀你啊?”
“……”小女孩此时还跪在雪地里,脸上写满了惊恐,颤抖的嘴唇,喉咙里吐不出一个字。
男人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在他的耳朵上移动,它好像发现了小女孩的视线,飞快地爬到了他的耳后。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虫子。
男人揪着小女孩的衣领,把她从雪地里拎了起来。
双脚刚接触到地面,小女孩差点一个踉跄没站稳,不小心撞到了男人。
“对……对不起。”小女孩小声说。对于她来说,眼前这个人比刚刚那个死去的男人更可怕。
“啧,会说话啊……”男人皱着眉头,撇了撇嘴。
男人向前走去,小女孩愣了一秒,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叫啥?”男人自顾自地走着。“名字你总知道吧?”
“李希瑶……”小女孩的声音很小。
“啊?啥玩意?”男人果然没有听清小女孩的名字。
“我叫……李希瑶!”小女孩这次提高了音量。
“西药?你是病秧子?”男人后头瞅了小女孩两眼。
“是希望的希……”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瑶是……瑶锋玉芝的瑶。”
“别整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听不懂。”
“哦……”
“……”
男人一把扯下自己黄色的围巾搭在小女孩的头上。
“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死。”
“谢谢……”小女孩笨拙地将围巾披在身上,围了一圈。围巾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淡香味。
男人将小女孩带到一块空地,这里扎了几个帐篷。
男人掀开一个帐篷的帘子,走了进去,又探出脑袋,笑眯眯地对着小女孩说。
“我叫子车昭甫。”
小女孩终于看清这个男人的面容——打理得很整齐的长发,脸两侧的头发是扎着的。脸上化着奇怪的红色符字。脖子上,手臂上缠着黄色的布。脖子里带着彩珠项链。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虽然这身打扮不是很符合这个年代,却有着说不上了的“时髦”。
“是这个杂戏班子的老大。”子车接着说。“以后就跟着我混,乖乖听话,保你温饱不愁。”
小女孩愣愣地点点头。
“你是这个村的?”子车说着指了指山脚下的村庄。
“嗯。”小女孩担心子车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用力点点头。
“正好明天没事,正好去逛逛。”子车咧了咧嘴,脸上写着期待。“进来吧。”
子车话音刚落就钻进了帐篷。小女孩在帐篷外犹豫了五秒,最后掀开帘子。
帐篷里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光只能看清那张摆着油灯的桌子。
“那个——”子车想喊希瑶的名字但又担心咬错字音,只好随便称呼一句。“你爹娘被那个家伙杀了?”
“嗯。”在黑漆漆的环境下,对方肯定看不清自己的举动,所以希瑶用很大的声音回应到。
“冤有头债有主,你爹妈肯定是得罪了哪个大户人家,才被灭门的。”子车毫无忌惮地说,“那家伙是专门接有权贵人的脏活的。”
希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算了问也是白问。”子车倒在地上的垫子上,与其说是垫子,只不过是在稻草上铺了两块粗布。
“困的话就睡觉,不困就给我安安静静地等到天亮。”子车侧过身背对着她。“我要睡觉了。”他拉了拉身下压着的粗布。“妈的,这破天冻死了……”
很快,帐篷里传来子车的鼾声。
希瑶看了看周围,将子车给的围巾轻轻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摆着油灯的桌子旁边,偷偷摸摸地爬到桌子底下,将自己缩成一团,把嘴巴和鼻子埋进围巾里,慢慢闭上了红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