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伦敦;其他设定,非庄园;主说曲)
(*我尽量不穿帮,关于那时候手铐和的描写可以参考调香师的蓝皮“毒蝎”)
(*微微微囚禁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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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街头。
伦敦湿润的街头。
尽管时间已经临近午后,白色的雾气却依旧像平日里一样浓重,丝毫没有要消散的迹象。
行人们在这当中穿梭。他们的脚步或匆忙,或徐缓,淹没在这一片潮湿里。有些人行色匆匆,怀揣着慌乱的心绪;有些人悠然自得,女士高跟鞋的声音随着她们优雅的步伐从雾中流出。
所有人的衣袖和裤脚边都被染上了深色的水滴痕迹,仿佛是胶卷烧焦的边缘,又像是那些被时间侵蚀的记忆。
遗憾的是,有些不幸的孩子无法享受到这一幕幕电影般放映的乐趣。他们或许被困在某个座椅的缝隙,或许早已远离这个硕大的片场。剧场的大门将永远关闭,再也不会为他们敞开。
“请让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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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第三回了…”
一位西装革履得有些夸张的男士躺倒的地方,那里的雾气被染成了暗红,揭露了伦敦迷雾不安的底色。厄运缠身的孩子啊,他身旁的血红都干涸了,凝固在胸前和腿部好几个洞状伤口上。他在小巷里沉睡了多么孤独的一夜,也应该一直沉睡下去,不该被清晨的第一声尖叫搅扰。
刚才那位低声问询借过的先生绕到了人群的前排位置。出于对亡者的尊重,他立定了步伐,微微低垂下眼睛,默哀片刻。
礼仪到位,接下来就是大人的环节了。
那先生在尸体前单膝跪下,指尖拨开了黏在死者腿部和胸部、没有太多灼烧痕迹的的衣物。这样的洞状伤口,任小孩子都能知道是枪击伤,但他要看的不是这个,或者说,不只是这个。
射入口是圆形的,很规则,旁边还附着着紫红色的环状挫伤带。先生伸手熟络地捻了捻衣物弹孔上的粉末——火药。它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量有些太少了。
周围都是些围观的民众。在那位先生跪下查看尸体的时候,他们吓得退后了一些,整个人群也开始东倒西歪。小姐和少妇们用柔软的翎毛扇子遮掩着自己惊恐的表情,小孩子缩在家人的背后,不被允许旁观的他们还是战栗着探出了脑袋。
翻过死者朝下的头部查看了一番——面部毁容了。很深很宽的切口,五官俱毁。
一对耳廓被齐齐整整地割了下来。眼处的刀伤却像是没了耐心,泄愤一般的小孩子气乱砍,眼球被切割成了界限分明的五块,从里面流出来的半固体组织体早就干涸了。
就连舌头都被齐根割下,又重新塞回到死者喉中。翻来覆去地端详了这张脸半天,凶手留下的伤痕有一堆,倒是没有多少血。另外,尸体背后的衣物还被幼稚地踹了一下,这样可是很容易留下痕迹的。
几个男子原本还坚持旁观着那位先生,现在已经被尸体狰狞的面容吓得体无完肤双膝发软,只能紧紧盯着先生的背影。那先生却直起身来,轻柔地摘下染上脏污灰尘的手套,扔到一边转向了围观的人群。这时,人们才得以观察先生的容貌。
那位先生深邃的眉眼温润柔和中不失锐利,只是被隐藏得很好。栗色的头发稍稍遮住了单片银丝框眼镜,镜链垂在一旁;说不出的俊朗成熟,年龄却看起来只有二十四岁上下。他深褐色的瞳孔被长睫隐去一半,一片波澜也无,唇角和眼梢带着礼貌的笑意。
“您好女士,请问这条巷子有人居住吗?”
奥尔菲斯微微欠身,询问刚刚还在走过来看他是何方神圣的一位妇女。那妇女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握着扇子掩住半张面孔,迟疑地回答道:“嗯......据我所知,有的,先生。”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奥尔菲斯拂去衣袖上的火药痕迹,对那妇女浅浅一笑:十分感谢。”
妇女慌忙俯首致意,呆呆地盯着那道白色西装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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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伯格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奥尔菲斯微一偏头,带着温柔的笑,向那位身着暗淡红衣的作曲家伸出右手。
弗雷德里克停顿了半秒,抬起浅淡的眼睛望向小说家,思索着为什么他不是像其他宾客那样道一句“久仰大名”,而是用这种方式开头。不过,他还是将手杖替到左手,同样伸出手与小说家相握——至少他带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掌心接触的瞬间,弗雷德里克感受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他下意识地略微向下扫了一眼小说家劲瘦的手掌,随即又佯装不甚在意地将目光的痕迹抹去。弗雷德里克重新看向了面前之人。
这个角落的灯光不算强烈,有些昏黄。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隐匿在一片黑影里,平静得像一汪黑漆漆的死水,没有任何情感表露;但这人眉眼弯翘,明显是在笑。这两者组合,倒生出一股脊背发凉之感。
弗雷德里克松开力道,将手收回,手杖也换回了右手。“先生,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奥尔菲斯就好。”奥尔菲斯同时也收手背在身后,眯起漂亮的眼睛笑得更灿烂了。
奥尔菲斯?弗雷德里克拨了下垂在前额的鬈曲银发。奥尔菲斯的作品,他曾拜读过不止一本,也不止一次。对方是位在文坛赫赫有名的新星,写作及出版的都是悬疑类的长篇小说,一经发出,备受赞赏。弗雷德里克只是没想到如此人物居然会作为宾客出席。
再说,他一直以为,“奥尔菲斯”应当是一位上了年纪,老谋深算的中年作家,从没想过他本人如此年轻,如此…俊朗。
想到此处,弗雷德里克记起不可随便与人是非,于是收住了思绪。
奥尔菲斯将弗雷德里克低头查看和思考的模样尽收眼底。他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笑意。若不是此刻身处此地,没有桌子,他恐怕真的会忍不住撑着下颌,好好端详弗雷德里克一番。
后者似乎并未察觉到奥尔菲斯的目光,他点了点头,轻声重复了一下对方的名字:“奥尔菲斯先生。”
奥尔菲斯笑容愈发温柔绵软。弗雷德里克看了他一眼,白色睫羽随之颤了颤。高傲的灰色眼睛里闪着灯光投射下来的光点。他轻声说道:“我们借一步细谈吧。”说罢欠了欠身,二人便转身朝着后花园门前走去。
移步后花园,绕到了门外。大厅的灯光从门口玄关处蔓延出来,照亮了一小片草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在夜色的掩盖下,呈现出一种界限模糊的墨绿色。
夜晚的雾气已经基本消散,只剩下些许稀薄的水汽,伏在叶片下的螽斯叫声古怪而又轻柔。夜风轻柔地吹拂着,带来了腐叶的气息,抚摸着门廊下的两个身影。
“奥尔菲斯先生,我读过您的作品。”
“哦,是吗?很荣幸我粗鄙的文字能得到您的垂青。”奥尔菲斯靠在门上,笑着低头整理了一下和发丝交缠在一起的镜链,“那么是哪一本呢?”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部《死亡白马》。您对于悬疑场景的处理十分精彩。”弗雷德里克双手交叠在手杖上,杖头触地发出偏高的稍长铿声。出于各种其他原因,他将那句“我很喜欢”收了回去。
月华被云层遮盖得严严实实。
奥尔菲斯直起身来,转而面向弗雷德里克。“我也很喜欢您的音乐,和那些笼统的歌曲不同。和创作它的人一样富有个性。”
“过誉了。”
“那么我们可以称得上是互相欣赏了。也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请您先把枪放下?”
弗雷德里克指节一松,抬起了眼睛。风吹拂着柔顺的白发,发丝在他白皙的面颊上轻轻抚弄。“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这个玩笑过于恶劣了。”
“克雷伯格先生,还是请放下枪吧。如您所见,我很喜欢您的曲子,并且不想等到下辈子再听。您也不想吧。”深褐色的瞳孔黯淡无光,弗雷德里克银白的鬈发只是虚虚的映照在上面,像一轮晦暗的月亮。
奥尔菲斯向着弗雷德里克一步步地走近,反观弗雷德里克却只退后了一步。大厅内宾客的交流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了出来,还有几个人在靠近花园门口的地方闲谈。
前者还在靠近,故意把音量提高了些,拉长尾音:“还—没—想—好—吗—?克—雷—伯—格……”
话音突然中断。弗雷德里克从手杖中抽出了一把手枪,毫不留情地用左手摁住了奥尔菲斯的右肩,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直面他。冰冷的枪口已经紧紧地抵在了奥尔菲斯腰部肝脏的位置。
奥尔菲斯却显得有些异常。几息之后,他似乎想要抬起右手去整理一下镜链。弗雷德里克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干脆将奥尔菲斯的右手也牢牢地控制住。
奥尔菲斯重新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低着腰,第一时间并没有说话。栗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
右臂被紧紧地扣住,奥尔菲斯却并没有丝毫的挣扎,像是一只温顺的野兽,默默地接受着弗雷德里克的掌控。
弗雷德里克右手持枪,灰眼睛垂着。不会有人想到,这场聚会的东家和客人都在这里干些什么。闲谈的依旧在闲谈,吹捧的依旧在吹捧。
“你不会开枪的,对吧。”奥尔菲斯突然发话了 ,声音软软的,甚至感觉有点可怜的意味,“即使有消音器,这么近的距离也会有人听到的。”
那对褐眸现在是什么样子,弗雷德里克看不到。他将枪口压了压,作威胁状:“你都知道多少,为什么能找来这里。我不希望我的枪突然走火。”
奥尔菲斯还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讲述。
“那具男尸身上的弹孔很规则,有挫伤轮,而且没有太多灼烧痕迹,应该是小型消音手枪近距离贴身射杀。另外,毁容的刀伤是死后伤,没有血,这说明杀了他的人也是个绅士,没有施加太多的折磨。
“你的刀法很巧妙,把眼球很明确利落地切成了五块,耳廓被割下的刀口也整整齐齐。虽然一月三次明显是委托作案,但是你的行为看起来带有仇恨意味。在盛怒之下还能将切口维系的这么整齐,想必手指很灵活。说到灵活,我就不禁联想到钢琴。”
他故意避开了踹在尸体后背的那一脚不谈。
“能和这么西装革履的大人物约在巷子里,绅士,钢琴,除了这里我想不到别处。”
弗雷德里克摇了摇头,继而说道:“我不是绅士。你是为什么能在那么多人里面直接怀疑到我的?”
“一开始我只是在人群中看到你,觉得很特别……”奥尔菲斯真诚道。弗雷德里克好想现在就给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弄死:“少油嘴滑舌。”
“我没有。后来我看到你的手杖和枪口的直径有些相似。就在刚才,你的手杖触地时发出的声音略高,持续的也更长,应是空心的,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想。”
听到这里,弗雷德里克挑眉莞尔:“奥尔菲斯先生听力就这么好?”
奥尔菲斯又软软地和了一句:“听你的曲子听的。”
弗雷德里克右手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的枪托:“那我现在要是杀了你,那些蠢侦探是不是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他比对着奥尔菲斯肝脏的位置,“你觉得我要是在这里开一枪,再给自己来一枪,他们会信我还是信你?”
“我真是败给资本了。”奥尔菲斯投降。
“不过我还想把你写进书里呢。”
他抬起了头,被几缕发丝稍稍遮挡的褐色眼眸宛如深潭,直直地凝视着弗雷德里克。漆黑夜色中的温柔,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戾气。弗雷德里克毫无防备地与他的目光交汇,仅仅只是一眼,他的肩头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停顿之间,奥尔菲斯取出了一副铁铐。只是由普通的榫卯结构组成,却足以在瞬间将一个人的行动完全限制住。
他用力控制住弗雷德里克持枪的右手腕。似是戏谑,又像是装出来的怜香惜玉,轻轻向上一掰,使得枪口瞬间失去了准头。指尖迅速一拨,铐锁就轻而易举地将弗雷德里克的手腕扣住。与此同时,奥尔菲斯的左手还精准地从他暗红色大衣的口袋里抽出了那把他昨夜用过的匕首,不难猜出已经觊觎很久了。
此时他的双手手被牢牢地锁住拽到身后,只能背对着奥尔菲斯。枪支也从被紧紧束缚而脱力的手中滑落下来,静静地砸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匕首冰凉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到他腹部的要害处,真可谓是腹背受敌。
弗雷德里克不甘心地试图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奥尔菲斯控制,根本无法动弹。他轻轻蹙起秀气的眉:“啧,麻烦。”
奥尔菲斯看起来心情颇好。他右手随意地抬起,拎小猫似的在弗雷德里克的后颈处轻轻掐了一下。
弗雷德里克感到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他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双膝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一般猛地一低,身形不由自主地就要跪倒下去。奥尔菲斯反应的很快,游刃有余地将他扶住。弗雷德里克的身体半靠在奥尔菲斯身上,显得非常被动。
“……卑鄙……”弗雷德里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被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到了。
“啊,从‘麻烦’直接变成‘卑鄙’了。”奥尔菲斯的声音又变得软软的,仿佛很委屈。
弗雷德里克选择无视这一句。他直起身来背对着奥尔菲斯,双手扣在身后。“你想怎么做,和我对簿公堂?”
奥尔菲斯指尖肆无忌惮地拨弄着弗雷德里克卷翘的发尾:“没必要。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说家,我需要主人公。要不我把你绑回我家里,然后再对外宣称‘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神秘失踪?’”
弗雷德里克叹了口气:“那只好让你失望了,没有人会特意想到来找我。这里没有我的家人,我的家…我独居的地方在奥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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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喝咖啡。”
清晨的缕缕阳光穿透灰蒙蒙的阴霾和透明玻璃窗,洒在了屋内,玫瑰色书脊上的字迹被描上了金边。伦敦终于遇上了久违的晴天。
奥尔菲斯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小憩。他脱去了白色的西装外套,衬衫的袖子随意地挽起,利落地堆叠在臂弯。
弗雷德里克左手握着一只咖啡杯,弯下腰来用另一手轻轻推了推他。他栗色的睫羽颤动了一下,深褐色的眼眸随即重新显露出来。
奥尔菲斯活动了一下手腕,接过小小的白瓷杯,抬手整理了一下眼镜:“睡得还好?”
昨夜弗雷德里克被“拐”回奥尔菲斯家里的时候,那家伙还非常振振有词,对他说什么:虽然我只是一个小说家而且讨厌警察,但是让他看着一位这样的人手上沾脏血总归还是不好。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没收了他的枪和匕首。他觉得无所谓,反正去谋杀那些人都是主动从地下工作场所接下来的任务,反正那些人也该死,反正都是些披着人皮的豺。
唯一让他感到捉摸不透的还是奥尔菲斯。
脚镣铿锵作响,弗雷德里克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手臂靠着躺椅的扶手支着脑袋,轻轻阖上浅淡又高傲的眼睛。“你想把我怎么样?我可没兴趣配合你。”
朝霞已经消散了,阳光很苍白。银白色鬈曲的发丝在微风中拂动,好像融入了这个灰色的晴天。
奥尔菲斯低下头看着他,又笑起来:“我可以慢慢挖掘。”他又轻抿一口赭石色的咖啡,“抛开别的不说,咖啡冲的不错。”
弗雷德里克懒得睁眼:“我就知道白痴都会喜欢放三块糖。”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有什么事发生。奥尔菲斯将瓷杯放在一旁的小圆桌上,起身走到围栏边查看。
“怎么了?”弗雷德里克睁开眼,问。
“有人来找你,而且来者不善。看来你的麻烦不止我一个。”奥尔菲斯偏回头看向他,“或许我得先解决外面的人?”
弗雷德里克先是照例呛一句:“你还够不上麻烦。”旋即他思考片刻,站起身:“我和你一起。脚镣解开。”
“是的,我是‘卑鄙’。不过你真的要去吗,我怀疑你一去就会被几个彪形大汉拽走。”
“正合我意。解开。”
奥尔菲斯感觉有点好笑:“但……”
弗雷德里克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他抓住他的肩头,一双灰色淡漠的、傲气的眼睛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不 要 忤 逆 我。”
奥尔菲斯软软的举手投降。
二人从后门走出,利用墙壁作掩体隐匿身形。不出所料,楼下正围着一大群民众,而他们的中间是几个穿着打手制服的壮汉。虽然他们的服装上都有同样的标记,应是统一组织的;但是,他们看起来并不像警察,也并不像知道太多内情的人士。
在弗雷德里克将要动身的时候。奥尔菲斯在他身前,探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回过头悄声道:“记得我们的计划吗?”
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止息了。弗雷德里克攥住手铐的链条,将手背向身后。手铐亮晶晶的乌铁颜色就被隐藏在了袖口下面。他看向奥尔菲斯的眼睛,对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说明上一章已修改或正在修改,可以倒回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