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在待价而沽的二十三岁那年冬天,我住的房子里有一张左右两边高高翘起的沙发,沙发上有我大二那年花120从学姐那里买来的木吉他,学姐人很好,说没事买不买无所谓,你先拿去玩两天,她要收拾寝室,没地方放。我接过它的时候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来卖吉他了,学姐说在她还是高中的设想里,美好的大学生活就应该有一把吉他,后来太忙就落灰了,后来想起来感觉还不如没想起来。学姐没能在大学一夜之间学会弹吉他,正如老天爷不会因为你军训就下雨,金边吊兰不会因为在盆里而拒绝盛开。
于是沉默的吉他便从一个不会弹吉他的人手中交给了另一个不会弹吉他的人手中,于是落灰的吉他换了个地方继续落灰,我想吸尘器厂有必要出一款吸尘弹唱两用型款式,一定备受市场欢迎,如若成本太高,鸡毛掸子两用型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关于这把吉他我曾经在B站发了一个扫弦视频,用来记录练习进度,但我的朋友每次看到都会爆笑如雷,甚至反复回拉进度条,我觉得这实在有悖于我的初衷,于是删掉,于是后来我真的没有再练过琴,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想从古至今传颂伯牙子期的人,应该也和我一样有个不懂得欣赏的朋友叭,写到这里不禁奇怪,难说难说,奇怪奇怪。说回沙发,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舒服的沙发,也没有不喜欢舒服的人,我曾经很多次坐在这张沙发上思考着很多我期待但大多不会发生的事。
在又一次空想被现实占据我摇了摇头之后,准备起身奔向我温暖的床,美好未来不知去向,床却永远温暖,刚一站起来,耳朵里突然听见犹如丝帛断裂的声音,带着沉闷的回响,我真的希望我写下这段的时候当时的我想起的是姑苏城外的寒山寺,洪钟大吕晨钟暮鼓的那个钟,但很可惜,我只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于是又坐下,又站起来,又听见一声响。
莫名地,那些我曾有过但刻意忽略的思绪填满了我的脑子,二零一八年,我和舍友一起去校门外的那家火锅鸡吃饭,挥斥方遒,起调就是三五年后,只觉遥远的像下一辈子的事,像影视剧里尘埃落定夕阳西下众人告别时抱拳说的那句有朝一日的一日一样遥远。如今年岁已到,中学门口的早餐店依然卖早餐,我认识的店店主从中年人换了年轻人,邻居家养的小狗好几年了还那么大点,我妈的白头发大抵是多了几根。这河流寂静无声,却不舍昼夜,原来我真的能一事无成而无事发生地活到二十三岁,理想没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发扬光大,像睡醒之后隔夜的梦,恍惚了两三分钟,就已无处可寻。
直到这些思绪再度袭来,我才真切地意识到,人不是生来就二十三岁的,所有人都真切地作为自己活过十八岁那年,我于是有点脸红,我于是有点不敢听到那声音,我于是坐在那里。它虽然不太好听,短促的像有人敲门,但到底是吉他发出来的。于是2023年的冬夜,在那张两边高高翘起的沙发上,每当我要起身做点什么,要忘记点什么,我的身后便会有吉他声响起,似离弦的箭,似窗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