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

蜡烛渐渐只剩了一根灯芯，火苗熄灭的瞬间，趴在桌子上的少年手指微动，鸦睫剧烈颤动间，盈盈水光的眸子微微睁开。

他茫然地将头抬起，只觉一阵剧烈的耳鸣晃过脑袋。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梦……

泪珠不自觉从他鲜红的眼眶涌出，一滴滴向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到桌子上，溅出一个小小的水洼。

“黎想……”他喃喃出声。

一帧帧画面恍若走马灯般浮现在他眼前，是他梦里的场景。

少女娇笑时、高兴时、悲伤时、生气时、恐惧时……死去时。

他梦到少女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金丝棺木中，平静的脸上毫无血色。他亲手给她化好妆，换上最漂亮的衣服……

天地间飞雪万千，一片刺目的惨白色。他亲手将棺盖合上，少女的面容就这样被一层薄薄的木板遮住，最终连同他自己的灵魂，一起封存在了那冰冷狭小的棺木中。

你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薄薄一片棺木，经此一别，却是真正永世不得再见。

“是梦啊……”

【不是梦哦。】

【这是你自己求来的呀。】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响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色统冷冰冰的电子像素眼看着坐在椅子上身形单薄的少年，扇动它的电子小翅膀围着他转。

胸腔中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令他突然间感到全身血液逆流般的窒息。

不是梦……不是。

是他跪在地上向那个将黎想带来这里的“系统”求来了再做一场美梦的机会。

他张开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唇，只觉浑身冰冷。记忆在脑袋中激烈涌入，令他难受到重新咬紧牙关，冷汗直冒。

“黎想……黎想……”

少年卸下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却仍下意识地嘴中喊着那个名字。

【她死了。你知道的，你亲手给她送的葬。】

“……闭嘴，闭嘴。”

好冷。

属于他的生命体征在渐渐流逝。

他想起了自己跟系统的交易。

【我有三根蜡烛，在它燃烧的时候，你会重新遇见她。相应的，蜡烛燃烧的代价，是你的生命。】

【你，要不要。】

冰冷的话语响在他脑海中，他看见形销骨立的自己瞳孔亮起，迫不及待地向虚空中伸出手。

瞳孔渐渐失神，再也聚焦不起一点光亮。

清脆的响声响起，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木地板上。

他僵硬而缓慢的侧首，是模糊的一抹红色。

细瘦到仿佛只剩骨头的手指艰难对着那抹红色伸出，他已经记不起那是什么了，只下意识地想去抓住它。

指尖离它只剩不到一个指节的距离。

红宝石般的兔子微笑注视着他。

他带着绝望解脱的神色闭上眸子前，四周剩下白茫茫一片，镜子破碎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天地碎裂间，只中间少女明媚的笑容渐渐清晰。她眉眼弯弯，眼中那抹亮光恍若初见般，他听见她笑着喊他“苏苏”，纤细的手指握住他冰冷的指尖，将他拽入桃源般如梦似幻的虚空之中。

折射着三色光的碎片在他身后落下，好像有双看不见的双手将他越托越高。

好暖和。他紧紧握住那只手，眸中的泪花止不住地往下落。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与少女温暖的眸子对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黎想，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黎想，这座屋子黑漆漆的，我不喜欢。

黎想，我好想你。

黎想……

……

黎想，等等我，再等等我……

意识的最后，她笑盈盈地对他说，若有来生……

泪水从眼头滚落，滑过高挺的鼻梁，在木板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花。

她骗他的。

他们没有来世。

从来没有。

“啾啾——”

一声清脆的鸟鸣在窗外响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裹挟着松软的泥土气息，吹落了泛黄的日历本，啪嗒一声落在宛若睡着般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年身边。

风拂过，薄薄的纸张哗啦啦凭风而起，在某一页上停下。

3月23日，立春，宜嫁娶，忌丧葬。

桃花落，闲池阁。

可惜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