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繁茂,花影稠密,层层叠叠的梨花宛若云霞堆积。暖融融的春光穿过稀疏的叶隙洒落,为茵茵绿草镀上一层鲜嫩的光泽。
少女们三五成群,或低声浅笑,或驻足凝望那一树树琼枝玉蕊,也有的随意坐在梨树下高低错落的木墩上小憩。她们皆身着盛装华服,衣袂翩跹间,为这片雪白似玉的梨园点缀了几分鲜活的明艳。
然而今日,却有几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心绪难安,目光时不时地掠过梨林深处。
虽隔着重重花影,视线模糊不清,但隐约间,一阵男子的谈笑声从对岸传来,引得她们心头微动。
“墨兄果然年少有为,一篇《南柯》,道尽世间浮华万般。”
那声音清朗中透着几分敬佩,仿佛一汪澄澈的泉水,轻轻拨动了听者的心弦。
“沈兄说笑了,不过是闲时所作。”
回应的话音刚落,另一道略带磊落之气的声音接道:“墨兄,你就是太过谦逊。听闻《南柯》一文传遍京城后,连几位大家都赞不绝口,说是近年来少有的佳作。”
“文章之道,不过是寄托心绪罢了。这漫天白花,比我笔下文章要美得多。”
“哎哟,墨兄,你实在太谦虚了。”众人笑语晏晏,围坐一处,畅谈着文学之道。
而那位被盛赞的“墨兄”,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墨家二公子,单名一个“诚”字。
“哦,对了,墨兄。”沈兄忽然开口,眉梢微挑,带着几分探究之意,“我听闻你那位因病常年养在外面的弟弟,如今已接回府中?”
墨诚神色淡淡,点头应道:“不错,他在家中排行第四,我们都唤他阿景。”
“哦~”沈兄眼珠轻转,忽而唇角勾起一丝试探的笑意,“墨兄,我记得……你似乎还有一位妹妹?”
“确有此事。”墨诚语调平静。
“那能否请令妹拨冗一见?”沈兄语气恳切,目光却意味深长。
墨诚略显歉然地摇了摇头:“舍妹近日身体欠佳,恐怕不便相见。”
“这样啊……”沈兄轻叹一声,笑意稍敛,“无妨,是我唐突了。”
…………………………
墨府。
墨诚在花园的亭子里坐着,墨锦程怒气冲冲地迎了上来。他手里攥着厚厚一叠请帖,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一把将请帖摔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小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会把《南柯》的事情澄清吗?可如今外面那些传言不仅没停,反而愈演愈烈,都在说咱们墨家二公子文采斐然,一篇《南柯》堪称神作!可这分明是我写的!”
墨诚一改平日对他的尊敬,冷声道:“大哥此话何意?这篇文章分明是我写的。”
墨锦程气得全身颤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你怎能如此不讲理?当初明明是你说的,只拿走看看而已!结果呢?不过短短两日,那文章便流传了出去,满城风雨,人人都在夸赞你的文采斐然。可你是否还记得,我当初找到你时,你是怎么承诺我的?你说不过是拿给朋友们过目,很快就会收回,绝不会外传。结果被他们传开了。那时你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给我一个解释。但现在,你又打算如何交代?!”
墨诚冷笑一声,“有这回事吗?”
“你、你——”
“大哥,二哥!”墨景辰匆匆奔至二人面前,脚步未稳,他喘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宫里来人了,是六皇子。他说……他想见二哥一面。”
“哦?” 墨诚缓缓站起身,“那我去了,大哥好自为之吧。”
墨锦程气得脸色发青,对着墨诚的背影骂了句:“小偷!”
……
正厅里。
六皇子对墨诚赞不绝口。只是还没坐多长时间,他就走了。
墨诚以为往后会经常见面,却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他的伪装便被撕开了。
“你这等行径实在是玷污了我朝的风气,本宫最是看重文人的品德与才华,你竟敢如此欺世盗名,实在可恶至极!”
当六皇子那句话出口的刹那,他便意识到自己已无路可退。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尽管父亲保下了他的性命,但六皇子回宫后,立即将此事原原本本地禀告给了皇帝。
随后,皇帝召见了墨锦程,在御前与他促膝长谈。
而自那一天起,《南柯》的真正作者是谁,再无悬念。
如今墨锦程成为了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子,他却被关在这小小的庄子上。
凭什么?他不甘心!
他要报复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所有人!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墨诚打晕了看守他的下人,趁着还没有人发现,逃了。
消息传回京城墨家。
墨谦怀听了这个消息后,只是长叹了一口,并无任何发言。
墨青云知晓此事,担忧墨诚回来报复墨家,于是找到墨谦怀,想要商量此事。
墨谦怀却只是摆了摆手,说:“不必理他。加强府中守卫即可。”
墨青云还有些疑惑,但一想到自家大哥聪明至极,便将信将疑地下去了。
而墨锦程、墨景辰、墨夕、墨长淮、墨安安也知道了这件事。
少年少女们聚在一起聊天。
当墨青云把墨谦怀的想法告诉给孩子们之后,连墨景辰都懵了。
爹爹这是何意?
难道他认为墨诚不可能报复得了墨家。
其他的孩子也这么想。
这个疑惑,在三个月后,得到了解决。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几个身着下人衣饰的男子抬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将其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闪电撕裂了沉沉黑夜,惨白的光芒骤然照亮了那张僵硬而阴森的脸。
其中一名胆小的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音微微发颤地问:“他死前不是还叫嚣着说要报复我们吗?该不会……真能回来吧?”
“别胡说!”另一个稍年长的男子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和心虚,“怎么可能!人死灯灭,哪还有什么回头路?再说了,咱们不过奉命行事罢了。这人自己不检点,入赘了严家,却背地里养外室,简直荒唐至极!你说,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能成什么大事?”
其他人纷纷附和着点头。的确,这男人入赘严家后,非但不知感恩,还偷偷在外金屋藏娇,令严家颜面扫地。
起初,大小姐虽然知情,却并未深究,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老爷夫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个男人竟丧心病狂到对大小姐下手——他在她的茶中下毒,妄图谋害这位严家唯一的继承人,以独占家产。
东窗事发后,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严大小姐都无法再容忍他的存在。
毕竟,她是严家的独女,要为严家传宗接代。
所以,对这个男人下了手。
…………
几日后,林斐然将这个消息带到了墨家。
墨谦怀听完后并未多言,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无奈与忧虑。
墨青云和乔氏的反应如出一辙,先是满脸震惊,随即便陷入了沉默,似乎各自在心底权衡着什么。
而以墨景辰为首的孩子们却截然不同,他们先是错愕万分,随后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林斐然不语,只是跟墨景辰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从此,墨府再无一人提起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