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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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末，苏州棉纺厂家属区的一条幽静小巷里，紧挨着彼此的庄家、林家、吴家与黄家四户人家，在烟火气息中织就了各自的生活图景，小巷尽头，穿过一条街道，再越过一座绿意盎然的公园，便是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隐约可见红砖墙后挺拔的哨岗与整齐的行道树，仿佛与这边的市井温情形成了某种无声的呼应

小院内人声鼎沸，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黄玲裹着雨衣，吃力地蹬着一辆平板自行车，后座上堆满了家具，显得摇摇欲坠，庄图男和庄筱婷刚从车上跳下，便合力将一张小方桌扛在肩上，动作默契而自然，还未踏入院子，一阵熟悉的喧闹声已飘入耳中，夹杂着笑语与锅铲的碰撞声，两人对视一眼，脚步不约而同地加快了些，紧随黄玲的身影，融入了这片热气腾腾的嘈杂之中

方才还与隔壁院子的王勇夫妇争得面红耳赤的宋莹，眼角余光一扫，恰好看见黄玲的身影，那一瞬间，她脸上的怒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温婉可亲的笑容，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脚步轻快却又带着几分急切，迎了上去，仿佛方才的争吵不过是风中的一缕烟尘，散得无声无息

宋莹“是庄老师吧？”

黄玲见宋莹一反常态的温和，心中不禁泛起几分疑惑，就在前几日，她还听闻厂子里沸沸扬扬的传闻——那个倔强如刺头的宋莹，为了争取厂子里分配的房子名额，竟带着儿子闯进书记家大吵大闹，那时的宋莹，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寸土不让，言辞激烈，与眼前这份难得的柔和平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黄玲生性怯懦，说话做事总是慢吞吞、小心翼翼，与争强好胜、性子直爽得近乎锋利的宋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可此刻，面对宋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黄玲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仿佛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漩涡

黄玲“是，叫我黄玲就好”

宋莹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早便将院子里两个邻居家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黄玲性子温吞柔和，她的丈夫庄超英是一名教师，庄家也算是半个知识分子家庭，这些信息虽让宋莹心中有数，但真正让她决定与黄玲交好的原因，却简单得多——她交友向来随心，只看眼缘，而第一次见到黄玲时，那股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便让她觉得这个邻居值得深交

宋莹“哎呀以后大家都是一个院儿的邻居了，我就叫玲姐好啦，玲姐庄老师呢，怎么就你们娘仨啊？”

黄玲“他去改卷子了，得过几天才回来”

宋莹“哎哟，这搬家没个男人怎么行啊”

宋莹微微蹙眉，眼中掠过一丝不悦，随手从小凳子被庄图男握着的位置接了过来，她稍一侧身，声音已先于动作传进了屋内

宋莹“武峰！快出来！”

黄玲尚未反应过来，林武峰已穿着围裙从屋内走出，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向她轻轻点头致意，他熟练地将小方桌搬至黄玲面前，随后抬步迈进她家门内，与此同时，林栋哲手握画纸，兴奋地从屋内奔出，在宋莹周围欢快地跑动，口中还不停地喊着

庄图男.“妈妈！妈妈！快看我和心苒画的画！”

宋莹“你这小皮猴，赶紧过来叫人”

宋莹无奈地一把拽住林栋哲的后衣领，力道虽不重，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决，林栋哲撇着嘴，满脸写着抗拒，站在她面前像块生了锈的铁板，倔强得让人头疼，他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庄图男身上，那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双唇轻抿，气质沉静得如一汪深潭，林栋哲勉强扯动嘴角，露出牙齿挤出一抹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透着几分心虚与尴尬，又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栋哲.“哥哥好！”

庄图男看向林栋哲，轻轻点了点头，唇角随之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无声的认可，又仿佛藏着些许更深的意味，那笑容虽浅，却在一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柔和了几分

庄图男.“你好”

宋莹双手轻轻搭在林栋哲的肩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转头望向黄玲，轻拍了拍林栋哲的肩膀，开口说道

宋莹“栋哲，这是黄玲阿姨”

林栋哲.“阿姨好！”

黄玲“哎，你好”

见状，黄玲轻轻将身后的庄筱婷拉到身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深意地说道

黄玲“这是我女儿，庄筱婷”

宋莹“你好啊筱婷”

庄筱婷.“宋阿姨好”

黄玲“这是我儿子，图男”

庄图男.“宋阿姨好，栋哲你好”

宋莹“图男真乖啊，不像我家这个皮猴儿，真不让我省心”

黄玲面对宋莹初见时的热情与大方，心中不禁涌上一阵羞涩与自责，在此之前，她对宋莹的印象多半来自旁人零碎的闲言碎语，拼凑出的画面总带着几分模糊与偏见，而此刻，亲眼见到真人，才猛然发觉那些传言竟是如此单薄甚至虚假，宋莹非但没有传闻中的疏离感与傲慢态度，反而以一颗温暖而真挚的心打动了她，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让黄玲深感自己的误解是何等浅薄，同时也令她对自己的刻板印象生出几分懊悔

黄玲“我家图男是从来都没让我操过心，但你们家栋哲上窜下跳，体力好，再说男孩子哪有不调皮的”

黄玲话音刚落，宋莹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林栋哲猛然转过身，朝着屋内大声喊了一句

林栋哲.“心苒！咱家院儿里来新邻居了，快出来！”

黄心苒.“来啦！”

一阵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划破了静谧的空气，直击庄图男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令他的耳尖不自觉地轻轻颤动，众人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纯白长裙的小女孩，她耳边点缀着一枚鲜红的发卡，在这一刻，一束柔和的霞光恰好洒落在她身上，仿佛赋予了她生命般的光彩，宛如一位灵动而又美丽的精灵，庄图男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这难以忘怀一幕令庄图男深刻的记在心里，很多年后，庄图男再回想起来时，心里也是暖暖的

宋莹“哎呀玲姐，你刚搬来还不知道的吧，这是我们院儿里黄军长的姑娘呢！”

宋莹“小姑娘长的漂亮得嘞！跟她妈妈一样”

黄玲静静地聆听着宋莹激动的讲述，目光柔和地落在宋莹身旁的小姑娘身上，那小姑娘身着一袭洁白的长裙，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至肩，发间点缀着一枚精致的发卡，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高挺的鼻梁更添了几分灵秀之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温柔善良的气息，黄玲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微微俯下身，温和地笑道

黄玲“你好啊小姑娘，我是黄玲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黄心苒.“黄阿姨好，我叫黄心苒”

黄玲“呀，你也姓黄呢，那我们没准八百年前是一家人呢！”

黄玲悄然卸下了心中的戒备，连同那层伪装的冷漠也被轻轻剥去，她笑呵呵地开着玩笑，言语间满是轻松与愉悦，宋莹听得直笑得前仰后合，那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在院子里肆意飘荡，这欢快的笑声仿佛有某种魔力，引得另一边屋子里的女人忍不住探出身来

程梦“宋莹，我在屋子里就听见你的笑声了，笑这么开心呢”

宋莹“梦姐！正说着你家闺女呢，咱们院儿里的新邻居来了！”

黄玲“你好啊，黄玲”

黄玲“这是我儿子图男，女儿筱婷”

程梦“你们好，叫我程梦就行，你们就是庄老师一家吧”

黄玲“是我们”

程梦抬眸望向院门外，那家具堆得如小山一般，层层叠叠，几乎要溢出院墙，她唇角微扬，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声音轻缓地说道

程梦“这以后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大家多走动，有什么事能帮的就帮忙”

黄玲“行，会的”

宋莹“这是肯定要的啊！我宋莹就是命好，这辈子能和你们做邻居”

程梦“行了你，小嘴一天跟抹了蜜似的，我们赶紧帮玲姐把家具搬进去，晚上大家都来我家吃饭”

宋莹“行啊梦姐，我最喜欢吃你做的红烧排骨了，我们家武峰回去学了好多次都做不出来你那个手艺”

程梦“今天晚上我给你做，再多做几个拿手菜让玲姐他们也尝尝，就当给你们接风洗尘”

黄玲“这真是太麻烦你了程梦，这多不好意思，再说我还要收拾东西呢”

程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一个院子里就是一家人了，东西晚点再收也行，也把饭吃饱再干活！”

三个女人边聊边笑，轻盈地搬着家具步入屋内，而四个孩子则在院中尽情嬉戏，林栋哲满脸自豪地将画卷缓缓展开，置于地上，邀请庄图男与庄筱婷一同欣赏

林栋哲.“你们看，这是我和心苒一起画的画，好看吧？”

庄筱婷.“哇！真好看啊，心苒你学过画画吗？”

黄心苒.“我没有，是一野哥哥教我的，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找他学了”

庄筱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黄心苒，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贴在她的身旁，她的眼中满是惊叹与欣赏，越看心中越觉得不可思议——黄心苒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女姐姐，不仅容颜秀丽，气质温柔，更有一双巧手能将世间美景尽数描入画纸，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优雅，让人不禁心生敬慕

庄筱婷.“心苒，你几月的呀？”

黄心苒.“我五月份，仲夏”

庄筱婷.“那你比我大哎！我是八月的，以后我就叫你姐姐了！”

黄心苒.“好啊，筱婷妹妹”

庄筱婷见黄心苒正以一抹温和的笑容注视着她，不由得激动得像一只轻盈的小鸟般原地跃起，双手拍得清脆作响，口中欢呼连连

黄心苒.“哇哦太好了！我也有姐姐了！”

庄图男眸光微闪，凝视着黄心苒，察觉到她的目光投来，他慌忙垂下眼帘，指尖随意地指向画纸上那只鸟，声音轻飘飘地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局促与慌乱，仿佛那简单的动作已耗尽了他所有的镇定

庄图男.“这是你画的乌鸦吗？”

黄心苒.“什…”

黄心苒还没来得及顺着庄图男所指的方向看去，就听见身旁的林栋哲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骤然拔高，他跺着脚喊道

林栋哲.“才不是呢！这是白鸽啊！而且这是我画的！”

庄图男.“啊…不好意思，但你这画的真的很像乌鸦”

林栋哲.“你！呜呜呜呜呜~妈妈！”

林栋哲恼羞成怒，脸上涨起一片红云，像火烧般炽热，他瞪着庄图男，嘴唇几次张开又合上，却始终吐不出半个字来反驳，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画的那东西确实和乌鸦有几分神似，可这种话他是绝不会亲口承认的，哪怕憋得满心愤懑，也绝不松口

林栋哲泪眼婆娑地冲进屋里，直奔宋莹而去，留下庄图男愣在原地，他没料到，自己随口的几句话竟会让林栋哲脆弱至此，与此同时，庄筱婷与黄心苒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那笑声轻快而明朗，像是一缕暖阳驱散了尴尬的阴霾，庄图男的目光落在黄心苒的笑脸上，那份温暖仿佛有某种魔力，悄然间也勾起了他的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现而出，连带心头都轻松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