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吻，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暂的一瞬。

就在黎灰几乎要溺毙在那汹涌复杂的情感浪潮中，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压在他唇上的力道，却毫无征兆地、骤然松开了。

禁锢着他的手臂，也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松了开来。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黎灰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湿意。他看到栖欲衍已经退开了两步，正微微偏着头，用手背用力擦过自己的嘴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懊恼。

刚才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炽热与疯狂，如同潮水般迅速从他身上褪去。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气息未平，但那双眼睛……却已经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比刚才探讨学术时更加冰冷、更加疏离。

仿佛刚才那个失控地拥吻他、说出那些绝望又疯狂话语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栖欲衍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他再次转回头，看向黎灰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动作标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襟。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公事公办的、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疏离口吻，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栖欲衍抱歉，御王殿下

这个久违的、极其正式的称呼，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黎灰心头所有翻腾未息的情绪，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栖欲衍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黎灰红肿的唇瓣和略显凌乱的衣袍上，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虚空。

栖欲衍方才……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栖欲衍我失控了

栖欲衍许是沉睡初醒，神格尚未完全稳固，加之讨论旧事，心绪有所波动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

栖欲衍冒犯了殿下，还请……见谅

黎灰僵在原地，如同被冻住的雕塑。

他看着栖欲衍那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带着一丝“意外唐突了同僚”般歉意的表情，听着那冰冷疏离的道歉，只觉得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失控？

见谅？

刚才那个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吞噬的吻，那些绝望的呐喊，那些不顾一切的宣告……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失控”？

然后，就变回了这副冷漠的、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御王殿下”？

巨大的落差，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黎灰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比被疯狂占有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种……骤然的、彻底的抽离与否定。

就好像，他刚刚短暂窥见的那片汹涌的情感深海，只是一个错觉。海面之下，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栖欲衍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任何消化或反应的时间。他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露台的出口，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带着淡淡疏离的礼貌

栖欲衍今日探讨已毕，后续事宜，可再行商议。殿下若无事，我便不送了

逐客令。

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黎灰站在那里，看着栖欲衍那张平静无波、仿佛戴上了最完美面具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深黑，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质问刚才的吻算什么？控诉他的反复无常？还是……可悲地承认，自己刚才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沉溺其中，甚至……心生悸动？

哪一种，都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笑和狼狈。

最终，黎灰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栖欲衍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散的震惊，有被戏弄的愤怒，有冰封的寒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骤然抛下的刺痛与茫然

然后，他猛地转身，暗物质之力波动，身影瞬间化作一道墨色流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隐欲城的结界之外。

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道别。

栖欲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黎灰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

他脸上那副完美的、疏离而平静的面具，才如同经历了狂风暴雨的冰面，缓缓出现裂痕，然后……彻底崩塌。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冰冷的玉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捂住自己的脸。

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低沉而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他指缝间溢出。

栖欲衍对不起……对不起……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边的痛苦与挣扎

栖欲衍我又失控了……我又吓到你了……我明明……不想这样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玉桌上！坚硬的玉石发出沉闷的巨响，桌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栖欲衍可是……我忍不住……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翻涌着比刚才更加剧烈、更加绝望的情绪风暴

栖欲衍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住……我到底该怎么办……黎灰……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能不伤害你……才能……留在你身边……

空旷的露台上，只剩下他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声，和远处云海永不停歇的翻涌。

他用最残酷的方式，逼走了他。

又用最懦弱的方式，放走了他。

欲望沉淀了，理智回归了。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爱与执念，却似乎变成了更加折磨人的诅咒，让他进退维谷，痛不欲生。

隐欲城外，黎灰的身影在虚空中疾驰，冷风如刀刮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冰冷的乱麻。

栖欲衍……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疯子？

而我……

又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之后，栖欲衍让颜爵离开了，颜爵离开时还在看栖欲衍的神情……眼角红红的有落寞有不甘

颜爵貌似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三天时间，在仙境的悠长岁月里不过弹指。

隐欲城内，栖欲衍似乎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除了颜爵战战兢兢地按时提交了“情绪引导阵法”的详细图纸（并得到了栖欲衍一句冷淡但还算肯定的“尚可”）外，再无人能踏入那片被欲望与冷寂笼罩的领域。

黎灰则回到了他那座空旷清冷的暗宇城。三日来，他试图如往常一样沉浸在古籍与星图之中，却总是心绪不宁。指尖拂过书页，眼前却会闪过那双时而疯狂时而冰冷的漆黑眼眸；凝望星空，耳畔仿佛又响起那绝望的低语和疏离的道歉。

隐欲城露台上的那一幕，反复在他脑海中上演，每一次都带来不同的刺痛与困惑。那个吻的灼热与那个道歉的冰冷，如同冰与火交织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灵魂上，挥之不去。

第三日，灵犀阁常规会议如期而至。

黎灰踏入大殿的时间，比以往稍晚了一些。他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第一时间便扫向了那个位置。

栖欲衍已经在座。

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墨色金纹长袍，衣襟严谨地系到领口，墨发用一枚简单的墨玉冠束起，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和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正微微侧首，听着身旁一位年长仙子低声说着什么，神色专注而平静，侧脸在殿内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却也……格外疏离。

仿佛三日前的失控与脆弱，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黎灰的指尖蜷缩了一下，默默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会议在颜爵的主持下开始。今日的议题是关于近期某个小世界能量异常波动对仙境边界的潜在影响，需要各阁主结合自身力量属性提出监测与防御建议。

轮到栖欲衍发言时，他起身，姿态从容，语气平稳清晰，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提出的方案既考虑了欲望之力对能量波动的天然感知优势，又巧妙融合了其他属性的力量进行制衡与引导，可谓无懈可击，引得几位阁主频频点头。

他的表现，完美得无可挑剔。冷静，睿智，强大，且……毫无破绽。

黎灰听着他条理分明的陈述，看着他与其他人冷静交流的模样，心中那团乱麻却越缠越紧。这样的栖欲衍，才是众人眼中那位涅槃归来的、强大的欲望之神。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觉得……遥远，陌生，甚至……虚假。

仿佛那个会失控拥抱他、会痛苦低语、会疯狂索吻的栖欲衍，被严严实实地锁在了这副完美无瑕的躯壳之下，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礼貌。

轮到黎灰发言时，他勉强收敛心神，就暗物质对异常波动的屏蔽与疏导作用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的思路同样清晰，方案可行。

然而，在他发言结束后，按照惯例，主位的颜爵通常会邀请其他阁主补充或讨论。

颜爵的目光下意识地，就飘向了栖欲衍。毕竟，在专业领域，这两位常常能碰撞出火花，或者说……单方面的“碾压”与“指正”。

颜爵欲望之神阁下，对此可有高见？

颜爵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黎灰自己，都望向了栖欲衍。

栖欲衍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黎灰，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份普通的报告。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黎灰以为他又会像上次那样，精准地指出自己方案中的某个细微瑕疵时——

栖欲衍却只是淡淡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栖欲衍御王殿下的方案，思虑周全，并无明显纰漏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

栖欲衍在暗物质屏蔽方面，已是当前条件下最优解。我……没有补充

没有补充。

没有指正。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交流”意愿。

就像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已经处理完毕的议题，礼貌性地给予了肯定，然后……划清界限。

这种彻底的、公事公办的“认可”，比任何尖锐的批评都更让黎灰感到一种莫名的……憋闷与刺痛。

他宁愿栖欲衍像上次那样，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错误，至少那证明对方还在“关注”他，哪怕是以一种令人难堪的方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这种冰冷的“完美”与“疏离”，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和谐”与“高效”中继续进行。栖欲衍再也没有对黎灰的任何发言发表看法，甚至连目光都很少再落在他身上。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位强大而恪尽职守的阁主，与所有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黎灰坐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发冷。他第一次觉得，这庄严肃穆的灵犀阁大殿，竟如此空旷，如此……令人窒息。

当颜爵终于宣布散会时，黎灰几乎是立刻起身，想要像上次一样迅速离去。

然而，栖欲衍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甚至没有看黎灰一眼，只是对着主位的颜爵微微颔首示意，便径直转身，玄衣的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率先一步，消失在了大殿门口。

只留给黎灰一个决绝而冷漠的背影。

黎灰的脚步，生生顿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离去时带起的、那一丝冰冷的空气流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愤怒、失落、不甘与深深无力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栖欲衍……

你这是在用你的方式，惩罚我吗？

用你的“正常”，用你的“完美”，用你的……彻底无视。

而这一次，似乎比任何疯狂的囚禁，都更让他感到……无处着力，痛彻心扉。

接连四次灵犀阁会议，如同四次漫长的、无声的凌迟。

每一次，栖欲衍都完美地扮演着他“涅槃归来、冷静自持、恪尽职守”的欲望之神。他高效地参与讨论，精准地提出意见，与每一位阁主（除了某一位）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交流距离。他的目光，他的话语，他的存在，都如同一道冰冷而坚固的屏障，将黎灰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恨意或疯狂的占有，都更让黎灰感到窒息与崩溃。仿佛他千年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逃避、所有复杂的情绪，在对方那副无懈可击的冷漠面具前，都变得如此可笑与毫无意义。

他宁愿栖欲衍像从前那样，用最激烈的方式证明他的存在，也好过现在这样，将他彻底放逐于一片名为“礼貌”与“正常”的冰原之上。

第四次会议结束的钟声敲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栖欲衍又如前三日那般，没有丝毫留恋，径直转身，准备像一抹优雅而冷漠的墨影般离去时——

黎灰栖欲衍！

黎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决绝，骤然在大殿中响起！这声音打破了散会时惯有的嘈杂，让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栖欲衍的脚步，停在了大殿门口。他没有立刻回头，背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疏离。

他缓缓侧过半边脸，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栖欲衍御王殿下，还有何事？

这声“御王殿下”，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磨过黎灰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黎灰看着他冷漠的侧影，眼眶瞬间通红，积压了数日的委屈、恐惧、不甘，还有那被强行压抑了太久、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依赖与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几步冲上前，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猛地从身后抓住了栖欲衍的衣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黎灰不要……别疏远我……栖欲衍……求你……

泪水，毫无预兆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

黎灰我错了……我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紧紧攥着那截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黎灰不要这样对我……栖欲衍……我受不住……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终于转过身、正面面对他的栖欲衍，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充满了破碎的祈求

黎灰我不喜欢你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阿衍……不要……

他用力摇头，泪水飞溅

黎灰你囚我也好……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认了……我只求你别疏远我……别不理我……

黎灰我喜欢你……

黎灰我喜欢你……！！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惊天逆转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那个向来清冷孤高、喜怒不形于色的暗影之主，此刻竟如此卑微、如此破碎地，拉着另一个人的衣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而被祈求的对象——栖欲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垂眸看着泪流满面的黎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汇聚、炸裂！

那层戴了数日的、完美的冰冷面具，终于在这一声声绝望的哭求中，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他猛地反手，一把扣住黎灰抓着他衣袖的手腕，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狠狠地将人拽入了自己怀中！

力道之大，让黎灰发出一声闷哼，撞进那熟悉的胸膛，却仿佛找到了归宿般，非但没有挣扎，反而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了对方，将脸深深埋入他的颈窝，哭得浑身发抖，泪水瞬间浸湿了栖欲衍的衣襟。

栖欲衍死死抱着怀里颤抖哭泣的身体，手臂收得那么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他将脸埋进黎灰的发间，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他魂牵梦绕、也折磨了他千百遍的气息。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终于爆发的颤抖，和一种破釜沉舟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栖欲衍……好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殿内所有震惊的视线，一字一顿，清晰宣告

栖欲衍如你所愿

然后，他低下头，在黎灰泪湿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却又仿佛响彻大殿的力度，烙下最终的誓言

栖欲衍从今往后……

栖欲衍至死方休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打横将依旧在低声啜泣、却紧紧抓着他衣襟的黎灰抱起。黎灰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肩膀仍在微微抽动，泪水无声地流淌。

栖欲衍抱着他，转身面向殿内鸦雀无声的众人，俊美无俦的脸上，那层冰冷的疏离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歉意却更显强势的占有欲。他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栖欲衍抱歉，耽误诸位时间

他的目光，温柔而霸道地掠过怀中人哭红的耳尖，然后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足以令所有人明了的弧度

栖欲衍家妻顽劣，莫介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主位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颜爵身上，微微颔首

栖欲衍栖某现在有些事，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抱着怀中哭泣的“家妻”，玄衣身影如同融入光暗的交界，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而坚定地，消失在了灵犀阁大殿之外。

留下殿内一片死寂，以及众人脸上那精彩纷呈、久久无法平复的震惊、恍然、唏嘘，以及……“果然如此”的了然。

千年纠葛，几番波折，爱恨交织，疯狂与逃离，冷漠与崩溃……

最终，似乎还是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却又仿佛早已注定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囚禁与反抗。

而是崩溃后的祈求，与宣告所有权的……彻底占有。

至于被抱走的“家妻”未来如何……

那便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至死方休的故事了。

隐欲城那独有的、流动着暧昧光影与清冽冷香的空间，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彻底隔绝。栖欲衍抱着黎灰，径直回到了寝殿，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人放在了那张铺着柔软绒毯的宽大床榻上。

床榻深陷，黎灰被放下时，身体还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哭泣而微微颤抖。他依旧低着头，墨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泪痕未干的颊边，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身下的绒毯，不肯抬起脸。

栖欲衍站在床边，没有立刻靠近。他垂眸看着床上那缩成一团、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倔强的身影，方才在大殿中那强势宣告的气势悄然收敛，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暗流。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黎灰那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弱的抽气声。

良久，栖欲衍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某种如释重负后的柔软

栖欲衍哭够了？

这三个字，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黎灰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止住些许的眼泪，竟又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深色的绒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随之而来的，还有压抑了许久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控诉，声音破碎，却字字清晰

黎灰你……你混蛋……

黎灰冷着我……不理我……看着我难受……

黎灰还……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说……都是因为你……！！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流得更凶，却终于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洗得通红、却亮得惊人的眼眸，死死瞪着栖欲衍

黎灰你那时候……叫我什么来着？！

这句质问，带着哭腔，带着羞愤，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的……在意。

栖欲衍看着他那副哭得眼睛鼻子都红彤彤、却还要强撑着气势质问自己的模样，心中最后那点因对方崩溃哭泣而产生的刺痛与懊悔，忽然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柔软与满足所取代。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再冰冷，不再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慵懒，和一丝毫不掩饰的、餍足的愉悦。

他上前一步，在床沿坐下，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黎灰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动作温柔得近乎珍视。

然后，他俯身，凑近黎灰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那敏感的耳廓上，清晰而缓慢地，重复了那个在大殿上惊世骇俗的称呼，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近乎宣誓的温柔

栖欲衍家妻

黎灰的呼吸猛地一窒，耳朵连同脖颈瞬间红透，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了决堤的趋势，可这回，却似乎掺杂了些别的、更加滚烫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抗议，可最终，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栖欲衍的肩窝，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不知是抱怨还是认命的呜咽。

栖欲衍顺势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平息的颤抖和那真实的、温热的体温与气息。

他闭上眼，将下巴轻轻抵在黎灰的发顶。

千年纠葛，爱恨痴缠，几度濒临毁灭，又几度绝处逢生。

疯狂过，囚禁过，逃离过，冷漠过，崩溃过。

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彼此怀中。

或许方式依旧不算完美，或许未来仍有风雨。

但至少此刻，欲望已沉，执念已定。

怀中人是心上人，是“家妻”，是至死方休的羁绊。

这就够了。

隐欲城的流光静谧流淌，将相拥的两人温柔包裹。

窗外云舒云卷，岁月悠长。

本篇完——

共君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