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贾母等未使李纨出银,然他人殊异。
实乃有钱者献资,无钱者亦需解囊。
唯有钱者多予,无钱者少出罢了。
然欲分毫不捐,绝无可能。
若不出资,岂非对主家、对娘娘心存怨怼?
出银几千两不嫌丰,几十两亦不嫌寡。
荣宁二街族人繁众,兼之金陵贾家之族人,粗算之,至少千余人,数百户。
一户即便出银几百两,数百户汇聚,亦有几万两,此数颇为可观。
然即便如此,仍属杯水车薪。盖因省亲别墅所需资费,非几千、几万两,实乃几十万两,甚至百万两之巨。
所幸,贾家非独自担之。
贾元春封妃之事,看似仅为贾家之荣耀。
然四王八公且不论,四大家族向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以,不独贾家,贾、史、王、薛皆可同享此荣。
昔年贾元春入宫,除贾家助力,王子腾亦有襄助。
后见贾元春久无进益,方止。
又因薛蟠兴起,王子腾遂另寻他途。
今虽察贾元春封妃非同寻常,王子腾等人自当愿尽心力。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况且,此事虽需慷慨解囊,却非只赔无利。
故而,不待贾家明言,与贾家交好之家族便主动奉呈贺礼。
交情疏浅者,不过送银几百两、上千两聊作应付。
如王家、史家这般情谊笃厚之同盟老亲,所出自然更丰,大体皆在几万两之数。
且不独老亲,那些欲攀附贾家者亦不会无动于衷。
正所谓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
今时,贾家之盛,众人皆见,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那些擅于钻营之徒,岂会错失此机?
平日,彼等纵欲送资亦无名目。
今机缘难得,岂不尽心竭力?
即如贾雨村,亦专程奉送贺礼。
如此林林总总合在一起,虽仍未达贾家所求,却也已凑得七八成。
然此时,贾家众人心中皆甚不悦。
其不悦之由,非仅因银钱仍有缺。
此虽为其一,最关键者,乃四大家族中薛家所赠贺礼,竟仅五万两,与王家、史家等同。
诚然,五万两非小数,然亦视出之何人。
尤其与预期相悖时,便更显刺目。
此如何行得?
先前已述,薛家能列于四大家族,除当年四大家族之情谊外,
最关键者,乃其余三家掌权,薛家掌财。
薛家为他三家供以财力,他三家为薛家施以庇护。
看似互利互惠,实则薛家久处弱势,屡遭盘剥。
此亦无奈之事,华夏向来官本位,纵拥万贯家财,亦无大用。
反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依贾赦等人先前之料,此次薛家应至少送银二十万两,与宁国府相埒。
如此,修建省亲别墅之资费便大体敷用。
即便不足,后续亦可令薛家资助。
岂料,薛家伊始仅送五万两。
此数于他人或觉不少,然于贾赦等人,实难餍足。
“薛家此举,何异打发叫花子?”
贾赦当即拍案而起。
“彼等真以为出一黄毛小子,便可不倚贾家?实乃狼子野心,狼心狗肺!若非贾家,当年薛家与那小子早败亡矣。”
然其却忘,王子腾等人亦仅出五万两。
若薛家此举为打发叫花子,那王子腾等人又如何?
那些所出少于五万两者,岂不更是轻慢?
究其根本,贾赦如此恼怒,不外两点缘由。
其一,薛家豪富之名远播,“珍珠如土金如铁”,声名昭著。
其他家族,即便如林如海家,累世富贵,能出之现银,亦不过几十万两,其余多为铺子、庄子、古董、字画、珠宝等固定资产。
恰似那些上市公司之老总,虽身家名列前茅,然论及现银,未必能一蹴拿出多少。
而薛家不同,身为商户,其流动资金至少百万两起步。
是以,他人出银五万两,或为其所能出之五分之一、十分之一。
而薛家出五万两,仅为其所能出之二十分之一。
此与捐赠同理,穷人仅有千钱,捐出百钱;富人坐拥上亿身家,仅捐万钱,二者意涵,判若云泥。
当然,最关键者,乃贾赦未正其心态。
其仍视贾家高高在上,视薛家为可随意予取予求之辈。
是以,薛家仅出此数,令其震怒。
相较贾赦之恼怒,贾政虽亦不悦,然仍欲维系其君子之态。
故而,仅蹙其眉,曰:
“此次为娘娘修建省亲别墅,本是盛事,只憾我等无能。不过,可先向薛家挪借些许,待手头充裕时再行偿还便是。”
然此言语虽善,所谓充裕时偿还,何时方算充裕?还非由其自定?
古往今来,借钱者卑,还钱者倨,此乃常情。
待真至充裕之时,偿与不偿,便难料了。
且原轨迹中,挪用林黛玉家产之时,亦是此般言辞。
言明有资便还,可直至林黛玉香消玉殒,亦未归还。
不仅挪用其财,还明里暗里称,养育林黛玉耗费颇巨,一纸一笔、一针一线皆出贾家。
相较贾赦、贾政,贾珍则若事不关己,作壁上观。
虽云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然荣宁二府终有别。
尤其因贾母尚在,荣国府一直压于宁国府。
今见贾赦等人受挫,贾珍心中竟有几分快意。
尤其此前,贾赦等人强逼贾珍拿出二十万两,其心中一直郁愤难平。
今总算稍得宣泄。
荣宁二府,一门双公,本应宁国府居上风。
初代荣宁二公且不论,
贾代善虽胜于贾代化,然贾敬相较贾赦、贾政,亦更优。
至贾珍、贾琏这一代,二者实力相当。
若贾瑚、贾珠未逝,荣国府或更占优。
当然,此皆论人才方面。
关键在于,宁国府居族长之位,此乃天然之利。
有时,族规甚于律法。
皇权难及乡野,多由宗族代管。
惜贾母高寿,
仗其长辈之尊,贾母于贾家说一不二。
即便史家,作为其母族,亦多干预。
是以,除史湘云外,史家鲜有人与贾家往来。
显然,二者关系不睦。
究其因,盖贾母控制之欲过强。
是以,即便贾珍身为族长,面对高其两辈之贾母,亦无可如何。
然此不意其心中无怨。
因同族、孝道等故,其不便违逆贾母等人,
却欲观贾赦等人如何处置薛家之事。
或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相较贾赦,贾珍反倒看得更为明晰。
与日薄西山之贾家相比,薛家正如旭日初升。
虽底蕴稍逊,然势头正盛。
且其背后有王子腾、上官家支撑,甚至与九皇子亦有关联,已非昔日可随意控驭之薛家。
若贾赦真不知深浅,强逼薛家出资,
届时,恐生大变。
幸贾赦、贾珍虽不明形势,贾母与王夫人心中却明若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