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
落败,冷清,宁静荒芜,处处透着肃杀之气。
这里是专供君国历代帝王,用来安置失宠妃嫔的一座偏僻冷宫。
因诬告苏侧妃与侍卫离璟私通,及涉嫌加害东宫独苗——皇孙君翊寰,数罪并罚,凌悦被下令废黜太子妃位,移居冷宫。目前已数月有余。

从储君转变为皇帝的君泽辰,那个曾和她一起游历边疆,在塞外大漠里相遇相知相爱的飒爽少年郎,当真没再来看过她了。
凌悦以后,我们不复相见。
短短一句冰凉刺骨的话语仿佛再次回荡在了耳畔,她忍不住张口念叨了起来。
其中的寒意,犹如一把淬了毒的利刃,每当忆起负心丈夫之时,毫无例外地一遍遍将她的心刺穿,扎个稀巴烂。
从前夫妻恩爱的两年间,无论自己多么任性娇纵,阿泽从未对她如此冷酷绝情过。
唯一的解释便是:
两年后的今天,他于贪嗔美色中步步沉沦见异思迁变了心,她也在权力与儿女私情的追逐中被裹挟着渐渐迷失了本性,最终沾染上了招人厌恶的嫉妒丑陋,变得面目可憎。
加上如今发生了诸多对皇室不利的事情后,他早已对她万分失望,甚至不敢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一桩桩一件件,令人深感心力交瘁头疼脑热的争端诬陷,虽不是她所为,却皆因她而起。
后宫不宁,前朝难安。
就算是神仙之躯,也难以抵挡这样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消耗战。即便是有人故意搅乱池水惹是生非。
每一次呈上台面真假难辨的东西,都不乏直指向她的措辞证言。
这些足以令她百口莫辩,惊慌失措,从而做得多错得越多,持续进入被动局面,不断挑战着他作为一国储君的耐心与底线。
逝去的两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在过往期间她在宫里更是没有培养出任何有利于自己的得力亲信。
一方面是阿泽不喜欢精于算计心机深沉的女子,自己也完全不懂争宠暗斗之术。
另一方面就是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宠爱独一份,自己的夫君会坚守承诺绝不变心,至少在自己顺利当上皇后之前,诸事能平安无虞。
未曾想由于自己迟迟没能生育,苏婧瑶得了替太子绵延皇嗣的属意,钻了空子入了东宫。



她让步了,妥协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他背弃了。
万万没想到,苏侧妃,这位看起来温柔恬静的后起之秀,竟成为了他们这对年少夫妻之间最大的变数。
十几岁的年纪,姿色过人,乖巧伶俐,知书识礼,又是文官之首尚书令的嫡女,怎会甘于屈居区区侧妃之位?

倘若自己是男子,天天对着此等美人,也会坠入情网无法自拔的吧。
这就是人性。
凌悦苦笑着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说不生气不难过不痛苦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亲自上手养只猫狗,养了几年也会产生感情和依赖的。
只是阿泽于她而言,终究不过兰因絮果,大梦一场。从不耐烦,到怀疑,再到偏听偏信,只顾旁人的一面之词。自己终究变成了局外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心绪慢慢得到平复,最初的不甘与怨念,随着精神层面的情感与依赖的不断强制抽离,反倒使她很快跳脱了爱恨纠葛的漩涡,也能看清一些明面上的事情与内里真相了。
自己还是真正的自己么?那些苦苦索求的所谓偏爱与恩宠,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嫁给太子君泽辰,因为爱而轻信了他的口头承诺?还是因为逐名逐利,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
现在回头望去,的确可笑可悲呢。
怪不得那晚苏婧瑶应邀来了冷宫便不加掩饰地摊牌,拿着战果以胜利者的高姿态言语讥讽嘲笑自己。




原来她才是皇宫这个牢笼里最清醒的那个。
无情无爱,懂得权衡取舍的清醒之人才有资格成为执棋的弈者,不仅能顾全大局,还能运筹帷幄操控人心为己所用。
阿泽,是太子,终成王。皇家本该没有真情真爱,处事雷厉风行需得杀伐决断。
而自己毫无心机,处处遭人算计,此前一路要是没有他的极力庇护,早该活不下去了。
不仅没能成为贤内助,反而成为了未来帝王的掣肘与软肋,岂不是一个碍事儿的拖油瓶?这大概就是君泽辰的母后一直不喜自己的原因吧。
思绪跳转到此处,凌悦轻叹一声,梳着头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抖。
纯真的儿郎与少女,已经回不去了。
怪只怪当初的自己,早就发现了端倪,却仍在自欺欺人,从未真正反思究其根本,妄图以一份早已变得无足轻重的诺言来绑定储君的一生。
爱情,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那份心动新鲜,不会消失,却会转移。
苏婧瑶聪慧能干,且有显赫家世,撩动了太子之心,又得了母后的青睐与支持,后面荣登皇后之位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距离那二人,一个人称王,一个人为后顶峰相见的时刻,足足过去了三个月之久。
凌悦心中本就所剩无几的嫉妒恨意,也随掌中一缕青丝坠地,飘散而去。
君泽辰的爱与不爱,在此刻的凌悦看来已经不再重要了。

一切都已不重要了,她今后只想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