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道

返魂香，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汉.东方朔

我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处泛起细密的石纹——无魂无魄的我，今日竟也能被这低语搅得心神震-颤。少年见我神色凝重，刚-要开口，窗外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还夹杂着几分动物猎捕时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渐渐远去。

是刚才那群在广场上狂欢的人吗？我沉声问道。

少年并未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为我讲起了一个压抑的故事。

“厨城……从来就不是厨城。”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这里也是畜城，是山野兽物的家园。”他顿了顿，终于缓缓揭开了一段被血与香掩盖的过往，“早些年，有一群异兽被猎人追得走投无路，是一位英雄——也就是现在炼摄魂香的猪妖，带着我们找到了这里。他说，人类最不设防的，便是同类的模样，只要披上人皮，学着他们的模样生活，便能安稳度日，厨城人热情接待了我们这些外来人，与我们共享这块宝地。”

我静静听着，石质的心脏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沉重。原来那些在街上“行走”的人，那些围在石像下舀汤的人，是披着人皮的异兽，还是人变成了异兽？——狐狸化的小二、鹿化的厨娘、熊化的掌柜……他们起初只是想活下去，便试着融入人类生活，学着厨城人的模样生火做饭。凭借着上天赐给兽类与生俱来的嗅觉与身体，异兽竟渐渐练就了一身精湛的烹饪技艺。

这群逃难的兽让厨城的菜香渐渐传遍四方，甚至研制出了一种传世珍馐------厨肴。不知何时，谣言四起，访间纷纷相传，厨肴能愈重疾，起死人之骨，圆长生之梦。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可异兽们修为浅薄，越是热闹，便越难压制自身的兽性，露形的危险也与日俱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曝露，等待它们的，又会是什么？

“变故是从一只小猪妖暴露开始的。”少年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他那时修为尚浅，一次煮菜时不慎脱下了人的外皮，被厨城人发现了端倪。可真正的灾难，是人类的猜忌——它像一双无形的手，凭空就能剥下那可笑的伪装，让异兽无处遁形。”

人类发现了我们，为了保护家园，肆意追捕我们，却忘了，他们也曾毁灭我们的家园，更何况，我们从未伤害过人。

他的声音里掺了几分恐惧，我仿佛能看见那些画面：原本热闹的厨城骤然陷入混乱，人皮被一张张剥离，异兽们的真身暴露在阳光下，被手持刀具的人类追杀，嘶吼声、惨叫声与厨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鲜血浸透了青石板路，那些曾经用来烹饪美食的锅灶，成了煮杀异兽的刑具。餐馆里的畜生不再是食材，而是被屠戮的同类；窗台上的刀具，沾满了异兽的毛发。

“最后，只剩下猪妖和他的弟弟。”少年叹了口气，面具下的眸子闪过一丝悲凉，“那些厨城人，他们接纳过，可也屠杀过。猪妖为了保护弟弟，也为了复仇，得高人指点，将厨城人的烹饪技艺反过来用，——他设下棋局，捕来那些贪婪、痴妄、心怀执念的人，取他们的三魂七魄为薪，以执念为引，小火慢熬四十九天，炼出这摄魂香。”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方才雕像下那些目光呆滞的人，并非是被勾了魂的奴隶，而是被摄魂香控制的厨城人，或是慕名而来的外人——他们的执念与魂魄，正在锅里慢慢熬煮，成为摄魂香的养料。而那些向锅里抛纸包的“人”，他们抛进去的，是自己的魂魄，也是维持摄魂香的祭品。

猪妖化身为石像老者，用厨城的厨具作伪装，就是要让这些人永远被困在这里，让他们也尝尝被当作食材、被操控的滋味。”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可随着野心越来越大，他好像被摄魂香控制了心智，“原本善良的他竟开始利用人皮，化身为往来的客商，将摄魂香悄悄传给厨城剩下的人，让越来越多的人显露兽性，一步步控制了整个小城——如今这畜城里，没有真正的人类，也没有真正的异兽，只有被仇恨操控的傀儡，和被摄魂香迷惑的贪食者。”

你，便是那只不慎暴露的小猪妖，对吗？我终是按耐不住，忍不住开口，少年却并未否认，而是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了面具下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