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塑胶跑道被晒得微微发烫，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学生都躲到了树荫下，唯有篮球场那边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少年们短促的呼喝。
落映薇原本和几个女生坐在看台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最喧闹的中心——顾知行在打球。
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运动T恤，额上戴着同色吸汗带，跳跃、奔跑、拦截、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平日里那股懒散冷淡的气质被汗水冲刷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几乎有些夺目的专注。
汗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落映薇看着，心里那点从食堂带出来的无名火，非但没有被这阳光蒸发，反而像被浇了油，越烧越旺。
她烦躁地抠着看台座椅边缘粗糙的水泥。
“哇！顾知行刚才那个三分好帅！”旁边传来女生压低却难掩兴奋的惊呼。
“是啊是啊，动作好流畅！”
“你看他撩起衣角擦汗了！腹肌诶！”
“嘘！小声点！”
这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落映薇的耳朵里。
她猛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掐得掌心微微发疼。
视线死死锁在顾知行身上，看着他因为进球而和队友击掌，看着他偶尔撩起衣摆扇风，露出紧实的腰腹线条……每一个动作都引来或明或暗的注视。
烦！
她说不清自己在烦什么。
是烦那些女生毫不掩饰的目光？
还是烦那个不知名的、胆敢送花的八班女生？
抑或是……烦此刻坐在看台上，像个傻瓜一样盯着他看的自己？
就在这时，她眼尖地瞥见一个穿着八班班服的女生，手里紧紧握着一瓶冒着冷气的矿泉水，正怯生生地、却又目标明确地朝着刚刚结束一轮对抗、站在场边微微喘息的顾知行走去。
那个女生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就是她？！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落映薇！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烦躁和怒意瞬间冲上头顶。
她有种冲动，想立刻冲下去！
把那个女生手里的水抢过来扔掉！
再把那个招蜂引蝶的“顾东西”狠狠揪走！
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大得让旁边的女生都吓了一跳。
“映薇，你怎么了？”
落映薇没回答，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盯着球场边那一幕。
她看到那个八班女生走到了顾知行面前，低着头，双手将水递了过去，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口型分明是：“顾同学，给你水……”
周围的起哄声和口哨声瞬间响了起来。
顾知行似乎愣了一下，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他看着那瓶水，又抬眼看了看面前满脸通红的女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就在落映薇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下去的瞬间，顾知行动了。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瓶水，只是抬手用护腕擦了擦下巴的汗珠，声音因为运动带着些微喘息，却清晰而冷淡地穿过不算近的距离，落入了死死盯着他的落映薇耳中：
“不用，谢谢。”
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那八班女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变得苍白，她窘迫地收回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起哄声小了下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顾知行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身走向篮球架下放着自己书包的地方，弯腰从里面拿出一瓶自己带的、最普通的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落映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生跑开的背影，又看着顾知行冷漠拒绝后自顾自喝水的侧影，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邪火，像是被猛地浇上一盆冰水，“嗤”地一声，熄灭了大部分，但余烬未消，反而转化成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她重新坐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没过多久，顾知行大概是打累了，朝着看台这边走了过来。
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透，几缕凌乱地贴在额上，运动后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在落映薇面前站定，阴影笼罩下来。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球场，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声音还带着运动后的沙哑：
“喂，死狐狸，我的水呢？”
落映薇猛地抬头，撞进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
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汗珠，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疏懒。
他……他在问她要水？
刚才那股堵在胸口的闷气，混杂着之前残留的烦躁，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他刚才的拒绝而悄然滋生的隐秘愉悦，瞬间交织在一起，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又冲又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和火药味：“水？你不是刚拒绝了一瓶吗？人家送上门的不喝，跑来问我干什么？我看起来像卖水的？”
顾知行闻言，终于将视线转向她，眉头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意外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死狐狸？你…。”
他忽然弯下腰，凑近了她，距离近得落映薇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我现在很生气，”落映薇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心跳漏了一拍，却强撑着瞪他，试图用愤怒掩盖慌乱，“那束花……”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顾知行打断了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丢了。”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落映薇翻涌的心湖，激起巨大的涟漪。
丢了？那束代表“暗恋”的花，他丢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时忘了反应。
顾知行看着她有些呆住的表情，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甚至还带着点惯有的嫌弃：“所以，我的水，到底有没有？”
落映薇回过神来，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地散了大半，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她从书包里粗暴地掏出一瓶自己还没开封的矿泉水，没好气地塞进他怀里：
“喝喝喝！呛死你算了，顾东西！”
顾知行接过水，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拧开瓶盖，再次仰头喝水，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落映薇别开脸，不再看他，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她看着远处空荡荡的篮球架，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丢了……
嗯，丢了就好。
至于那瓶水……算了，看在他刚才拒绝得还算干脆的份上。
阳光依旧灼热，但拂过脸颊的风，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清甜的气息。
那萦绕了她一整天的烦躁意，就在他一句“丢了”和一瓶水的交换中，悄然消散，只留下心跳声，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清晰而有力地鼓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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