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怜寂的眼睛入了夜便能看见了。
他一把扯下蓝色发带,从房间走出,来到了院外。
此时入夜,明月高悬,苏怜寂抬头看着黑蓝色的天,缓缓伸出手盖住月亮,任由月华自指缝间穿过,最后落入他的眸中。
好久……好久没见过月亮了……
最后一次关于月亮的记忆还是离开鬼哭渊的那晚。
那时身上脏兮兮、血呼啦擦的苏昌河如今已长成张扬肆意、清朗俊秀的成熟男人。
他旁边的苏暮雨身着一身白蓝相间的长袍,一如当年,甚至比当年还要温润儒雅,像极了烟雨江南养出来的翩翩公子。
不过……他做饭不好吃。
苏暮雨为了迎接他回来,晚上专门下厨炖了鸡,白鹤淮拦都拦不住,只能做苦瓜脸,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厨房折腾。
苏怜寂喝了一口,觉得很咸,鲜嫩的鸡肉也被煮柴了,但秉持着吃不死人的想法,他还是吃完了。
苏暮雨还以为自己真做得很好吃,也尝了一口。
吃完,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把苏怜寂的碗抢了过来。
“还是算了,我们出去吃吧,你刚回来,应该吃点更好的补补。”
苏怜寂摇了摇头,然后又把碗抢回来,喝掉了碗底剩余的一点汤。
“挺好的,能填饱肚子就行。”
其实,慕明策在伙食方面没亏待过他,只是他提不起兴趣吃,左右也饿不死,就算饿死了也还会复活。
一旁的苏暮雨略显无助地端着碗。

他静静看着苏怜寂离去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
出于对小辈的关心,苏喆倒是给了苏怜寂几颗话梅。
话梅入嘴酸酸甜甜的,苏怜寂三下五除二给它吃完,然后继续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愣神。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正出神间,忽然一道痞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怜寂回头,只见苏昌河斜靠在亭廊的柱子上,面容冷峻。
他身穿一袭黑红色劲装,胸前绣着大片的花纹,腰间系着黑色宽腰带,窄而紧致。
“大家长。”苏怜寂规规矩矩地喊道。
苏昌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我们这关系,还叫大家长呢?叫我苏昌河或者昌河吧!”
苏昌河走过来,暗红色衣摆轻轻抚过台阶。

“苏……苏昌河?”
“嗯。”苏昌河应道,眼尾略微下垂,黑瞳深邃,“跟我走吧,别在这看劳什子月亮了,好不容易救你出来,可不是让你窝在这儿发呆的。”
说罢,他便抓住苏怜寂瘦弱的手臂,拽着他往外走,路过厨房,他还不忘跟里面的苏暮雨喊:
“我带他出去玩玩,很快回来!”
“知道了!玩得开心!”
…
南安城的夜晚虽不如雪月城和天启城那般繁华锦盛,但长街之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倒也热闹非常。
苏怜寂本来是不紧张的,但后面苏昌河松开了他的手,而他自七岁入暗河,便再也不曾见过这外面的景象,难免心底发怵和不安。
为了寻一份安全感,所以他死死贴着苏昌河的右身侧,手也不自觉地攀上苏昌河精瘦有力的胳膊,紧张到浑身肌肉紧绷。
“放轻松,他们又不会吃了你!要真打起来,也是他们害怕你才对!”苏昌河随口安慰道,视线扫视周围,看见了一家卖灯笼的商铺。
因为觉得现在的苏怜寂很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所以他就买了一只兔子灯笼,送给了对方。
他笑着打趣道:“你看你,上午那通想杀慕子蛰的威势都去哪了?一出来胆子小成这样?”
“苏暮雨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哪敢放心你离开暗河啊?”
苏怜寂不语,只是一味地抱着苏昌河的胳膊,眼神都清澈了不少,四处乱瞟。
因二人容貌出众,一路走来,已经有不下二十几位姑娘往他们这边看了。
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苏怜寂总算是适应了。
苏昌河说今晚的花销由他买单,可苏怜寂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所以逛到后面,苏昌河都是直接看苏怜寂的眼神在什么东西上面停留的久了,哪怕他对那个东西表露出了一丁点的好奇心,他都会买下!
回去的路上,两人拎着大包小包。
苏昌河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歌,苏怜寂则是一脸茫然失措,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差点忘了,这个给你。”苏昌河将左手的东西提到右手,然后从后腰侧拔出来一把寸指剑,交到了苏怜寂手中。
“这是?”苏怜寂不解。
苏昌河晃了晃头,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悠悠一晃,轻笑道:“你不是要去杀慕子蛰了嘛,没有武器怎么行?可惜今晚南安城的兵器铺不开门营业,不然带你去买一把更趁手的。”
提到慕子蛰,苏怜寂的神情重新恢复冷色,沉声道:“我杀人,不需要武器。”
“杀人不需要武器,折磨人也不需要吗?”苏昌河唇角微扯,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戏谑意味。
苏怜寂怔了怔,低下头,仔细端量起这把匕首,食指轻轻一拨,剑便出鞘,裸露在外的剑身映着月光,宛如一泓秋水,寒光凛冽。
他刚想去触碰,只听苏昌河又道:“抹了毒,红颜泪。”
红颜泪?苏怜寂眸珠剧烈一颤,握着剑柄的手也紧跟着抖了抖。
“我知道红颜泪,那是一种绝强的毒药,只要沾上一点,便会痛不欲生。”
他语气平淡,没有起伏,好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曾经被慕子蛰下过,疼死过去好几次,他总喜欢在我身上下各种各样的毒,可能是想知道那些毒残留在我的身体里,我要死多少回,才会产生抗体吧。”
“……”苏昌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苏怜寂口中的“疼死过去”绝非夸张说法,而是真实的死过了几回。
更让苏昌河无法接受的是,苏怜寂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甚至是笑着的,这里面有自嘲,有无奈,有无力。
那些痛苦于他而言仿若喝水一般,轻松地咽了下去,留旁听的人心头泛起涟漪,久久难平。
苏昌河顿时懊恼地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这事赖我!好端端的提起那晦气东西干什么!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这下好了,不仅让你提起伤心事,还搞得老子心里头也烦!真是败兴玩意儿!”
“我没事,反正他也快死了!”苏怜寂朝苏昌河快速眨眨眼,表情生动活泼起来,却也只有那一刹,转瞬即逝。
苏昌河眉梢稍扬,“那你可得好好‘照顾照顾’,不然怎抵你十年之痛?”
“只可惜,我不能陪你一起去,否则,还能在旁给你出谋划策!”他话里话间满是惋惜。
苏怜寂缓缓摇头,“我已经想好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