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仑领着朱厌离开昆仑山的那一日,昆仑山下了场万年难遇的大雪,久久未停。
有妖说这叫万山同悲,也有妖传这是朱厌灭世的预言应验了。
离仑听见这些传言只是付之一笑,洒脱地将从英招处顺来的披风盖在正受着冻的朱厌身上,他神思不属,浑身上下冰冷一片。
“冰霜雪冻万法自然,木头不怕冷。”他拂开了朱厌发上的积雪,认真地说道,“即便是诅咒,我也要带你出去瞧一瞧。”
树木原身困于一地,从修出意识开始,离仑就只想获得自由,去往广袤大地。这大荒再荒凉,也荒凉不过昆仑山。人间再繁华,朱厌也只能受限呆个一时片刻。
“等我们回到槐江谷,那里是我的地盘,将永远会是你的归处。”
这一场大雪,也是天地给所有生灵的警示——若冻于途中,千因万果都只系于朱厌身上。妖生于天地间,也受到自然的束缚。即便是万年的大妖,也只能抵御冰霜火袭,无法做到完全摒弃于外。
风雪足足下了几十年,冻死了很多生灵,昆仑山也断了百年往返人间的路。
但朱厌在离仑的槐江谷待得很暖和。他从诞生至今已有百余年,从未有过如此的温暖,英招的怀里除外。
挑剔的槐鬼忙着给自己的洞穴再布置得漂亮温暖些,周围树荫遮蔽,唯有顶上一片天光。
当日离仑就细细拾掇了一番,还想给朱厌再打一张石床出来睡。朱厌倒是无所谓,他睡树上都行,槐江谷最不缺的就是树了。
他耐不住性子,这边摸一下那边看一下,最后由于太过好动,被离仑赶到了一边去玩。
白猿喜动,槐鬼喜静,修炼方式也不相同。槐树天生聚集戾气,却需要自行修炼转化为妖力,与普通妖怪的修炼过程相同,朱厌则只需将天地戾气纳为己用。只要能随心所欲的调动戾气,能集聚的戾气越多他的能力就越强。
他们两个,一个聚阴一个调用,乃是修炼的绝佳拍档。
离仑修炼时间很长,朱厌不愿打断,一守便是一个月。等离仑吐息一个轮回,睁开眼睛的时候,朱厌正蹲在他面前,一手捧着脸一手玩着发尾天真烂漫的样子,也不知在哪儿看了他多久。
“你好像……变了些。”一月不见,对妖怪漫长的岁月来说,只是眨眼的事情。
白衣、白发,与一月前并没有太大变化,唯有离开昆仑山时辫得漂亮的长发已经被解开了。长发垂地,再加上朱厌整日里不安生,沾上了不少槐叶和尘埃。
“有吗?”朱厌不觉。
没有离仑陪伴左右的日子,他其实鲜少有兴趣出去走动,也就是在槐树间荡来荡去。再者风雪正盛,大荒不论去哪里,都是雪里罢了。
他怎么会有什么变化?
离仑伸出手,挑开了朱厌耳边的长发,将那一缕顺在了朱厌的身后。
原来说的是头发,朱厌恍然。
妖的长发代表妖力深浅,往日英招给他编好束着,也是一种默认的规劝。而今没有其他妖类在身边,他便散开了长发,任白发垂地。
只要离仑不怕,那一切都没有关系。
“你需要去把头发洗一下,然后——”离仑问他,“你想再把它编起来吗?”
爱美的朱厌认认真真想了一下离仑的提议:“编起来比现在好看些吗?”
“好看。”离仑总是这么直截了当,“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可惜我不会。”朱厌假装苦恼。
“我可以学。”
从此,离仑修炼结束后第一件事给朱厌编发,不厌其烦。
朱厌的白发柔顺,发丝穿过他的手间如水波游荡。虽然没有英招爷爷爱用的缎边滚银线,但他有样学样,捡了妖骨炼化成钗,缀了许多槐树叶线,想把朱厌养得漂漂亮亮的。
不论妖还是人,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趋之若鹜。
朱厌喜欢温暖,不喜欢冷冰冰的石块床,咯得妖骨头疼。等离仑修炼结束,他总喜欢窝进离仑怀里睡觉,亲昵地抱着离仑的腰躺进他怀里,而树身量高大一些,刚好可以把朱厌完全圈进怀里,再盖上厚厚的妖狐皮毛做的毯子抵抗寒冷。
这也是后来小槐精不喜欢他不欢迎他的原因之一,臭猴子把自家老大当床睡,这谁能忍?可当事树和当事猿都很乐意,倒显得她多事,给还不会骂妖的小槐精气够呛。
离仑修炼时间长,但朱厌睡眠时间长,离仑总是怕惊扰到朱厌,经常一动不动不敢换姿势,任由朱厌熟睡。待朱厌懒懒睡醒,他才开始活动僵硬的臂膀。
白猿常栖木,朱厌天生就该在他怀里睡着,这是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槐江谷一住,便是千年,整个大荒已然冰天雪地,而血月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离仑心中说不上好与不好,朱厌被离仑带出昆仑时,并未完全掌握戾气暴走的控制之法。
烛龙并不赞同朱厌在不稳定的状态下离开,朱厌挨了英招一顿打后,毅然跪在了山神庙前,跪足了半月,将两位山神的心都跪软跪无奈了,他们还是选择退了一步。
朱厌想离开昆仑,只要离仑愿意陪在他身边就好。
每一次血月,便是朱厌妖力疯涨之时。同样若超过了容器承受的上限,便会被戾气吞噬,变成一具被戾气操控屠戮天地的刀。
朱厌告诉离仑,离仑可以集聚戾气帮他消解掉一些,那么血月之下就有可能不再生灵涂炭。
只要有离仑在,血月对朱厌来说就没有那么可怕。
他本能的需要离仑、依赖离仑,想与他一直做朋友。朱厌有意独占着离仑身边的位置,不让离仑和别的妖做朋友,虽然离仑也并看不上别的妖。
但命运早已为这一切标注好了代价,对于懵懂的小妖们来说,他们并不知晓,未来既定的宿命到来之际,他们会遭到怎样的反噬与背叛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