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柳先生分离的第六个年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我打不通柳先生的电话。
柳先生,您近来也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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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和我相识在一个夏天。那会第一次见面,便闹了个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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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03日
我的第一次合租,就是和柳先生一起的。
那会的柳先生是极美的。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就算带着鸭舌帽和口罩也藏匿不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给深邃的眼眸打下一片阴影。
柳先生是偏瘦的。明明是一米八五的高个子,却偏偏四肢纤细。
按我的话来说,就是“既不娇弱地像小鸡仔,也不壮硕地像大山”。
每每我这般说他,柳先生便会恼怒地给我毫无杀伤力的一拳砸在我的肩上。
我便会笑着,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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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实在是太漂亮了,以至于我一开始就把他认成了女生。
虽然这样说起来有些离谱,但事实确实如此。
柳先生话少,回答问题基本只有点头和摇头,后来还是他开口说了话,把我吓了一大跳,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精致的人儿是个雄性!
每当一想到这件事我便会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因此还不少被人当过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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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2日
柳先生是个舞者。
他是学的古典舞,和他的性格很相符。
我曾问他,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来深圳。
他回答。
“我是农村出生的孩子,从小听过的最远,最好,最发达的城市只有深圳。我喜欢舞蹈,喜欢感受肢体与风的碰撞,可家里人都说,哪有男人学舞蹈?一点也没有阳刚之气。”
“没有人认同我,我只能一个人跳。越跳越远,越跳越远。可当我想真正离开时,却被全家人反对。”
“我不想我这么多年的努力白白浪费,我想来到深圳,就只能靠我一个人。”
我听完,对柳先生这个人的看法改变了许多。
也不知那会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竟对着他柔声说了句。
“现在就是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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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5日
我并不是那种只会口嗨的人。
找了很多关系,我把他塞进了一个朋友的舞社里。
听闻柳先生在里头表现良好,还经常被老师表扬,我也随之为他而高兴。
一晚,柳先生早早就回家了。
还在摆弄着舞蹈姿势的我被柳先生瞧见。他突然凑上前,抱住我的腰,“我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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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6日
柳先生真的教我跳舞了。
我跟着柳先生的样子笨拙地模仿。和柳先生相比,我就像一个正版商品旁边一个拿来比对的超明显的盗版商品。
柳先生从一开始耐着性子给我指出不对的地方,再到逐渐失去了耐心,最后只留下一句,“没事,慢慢学。”
对了,柳先生从来不会对我失去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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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20日
我觉得我和柳先生的关系有点暧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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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02日
柳先生突然对我说,“祝祎,这个名字很独特。”
我很高兴他夸我了,毕竟这个名字就是我自己取的。
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翻字典时无意翻到“祎”这个字。
院长老师说这个字表示着美好。
我也希望我将来会永远美好。
“柳玉这个名字也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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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7日
柳先生给我表白了。
真好啊世界,我这种屌丝也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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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03日
柳先生送了我一枚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漂亮。
他牵起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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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05日
最近下楼时总能看到许多漂亮的蝴蝶,这种自由的生物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追随。
柳先生说,蝴蝶的生命是十分短暂的,倘若在春天迎来新生,就要在春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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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08日
这是我和柳先生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
就像两颗迷途的星星,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开始扎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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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21日
最近柳先生在外工作的时间似乎变长了,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家,看着他日渐憔悴的面貌,我有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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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31日
柳先生今晚没回家,说是舞社有事要忙。
我很生气。
今天可是我第一次下厨做晚饭,难道他要临阵脱逃!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他回来一定不会再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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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1日
今天柳先生依旧没回家,太奇怪了。
我打电话给舞社的人,他们也都支支吾吾不说话,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我找去了舞社。
里面的人才终于肯说出实情。
柳先生——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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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得癌了。
我赶到医院,柳先生是这样说的,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却不知为何,在我听到他的声音后,所有的恼怒,又变为了心疼。
我恍惚地走近他的病床,看着他穿着病号服,脸色却还是如同平常。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
“你不要骗我好不好,我们快回家吧。”
哪知柳先生却我握住了我的手,摇了摇头。
一时间,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我逐渐看不清眼前人儿的模样,倒在他的换头,试图环抱祝他,却又像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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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4日
柳先生的第一次化疗。
他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
他最引以为傲的秀发,在短短时间,没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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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25日
柳先生的第二次化疗。
他的反应比第一次要大得多,在下午打上药几十分钟便不断地呕吐。
看着他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想睡却又被折磨地睡不着。每隔一个小时吐一次,调整了许多姿势,最后还是扛不住了昏睡过去。
而我,只能守在他的床头边。无法为他分担这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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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对于柳先生这种偏瘦的人,身体素质也比他人要差得多。
打完药后手脚就如同瘫痪了一般。下不来床,走不动道。脚一动就痉挛,没走一步腿都抖得像筛子,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明明病床旁边就是洗手间,平日五秒就能走到的距离,却要我一步一步搀扶,从下床到回床,足足用了半个小时。
曾经那双深邃的眼眸,如今也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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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07日
“祝祎,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一天,柳先生突然对我说。
“我想跳舞。”
闻言,我仿佛才从梦中惊醒。
看着柳先生如今大变模样,心中的百感交集。
不忍心看着他再受痛苦,又不想他的生命从此进入倒计时。
我没有回答。
“我真的好害怕,祝祎,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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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23日
我们回家了。
自从回家后,柳先生似乎学会依赖了。经常粘在我身后,我去哪儿都要跟着,哪怕有时候他已经没了力气,却还是要倔强地拉住我的衣角。
“我怕我之后就看不到你了。”
他是真的害怕。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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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11日
柳先生拉着我跳舞。
就算已经许久没练习了,但是他的动作依旧优雅动人。
我随着他的舞步,一走一转。
看着他和去年如出一辙的从容模样,如果不是他已经剪了头发,我估计也看不出来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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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30日
晚饭后,我和柳先生到了附近刚修建好的一个小公园散步。
一边走着,一边聊着。
“今晚的月亮很美。”
柳先生说着,停了下来,像是在惋惜,又像是无奈。
我没有向往日一般再去打趣他的伤感,而是同柳先生一起抬头仰望,“确实美啊。”
“你会为我哭泣吗?我说,如果在我离开之后。”
“我也许会来一场正式的告别,在你离开之前。”
柳先生还在看着月亮,我的眼神却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告别我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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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我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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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12日
我的全世界告别了我。
出租屋变得宽敞且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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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28日
又是一年春节。
我打开窗户,看着窗外万家灯火通明,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我点开手机,打开柳先生的微信聊天界面,删删减减,最终才凑出来几个字。
“今年回家吗?”
没有发出去。
倒是有一只蝴蝶飞了进来,一只白色的,很漂亮的蝴蝶。
他落在我的手机上,落在我的键盘上。
H-A-O
好。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蝴蝶,倘若是平时,他早就会飞走了,可这会的蝴蝶,却是直勾勾地和我相视。
就在我试图去触碰他时,他却飞走了。
像是羞怯的,像是慌张的。
柳先生曾说,一只蝴蝶,倘若在春天迎来新生,就要在春天离去。
我的全世界啊,是你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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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控制的,没有任何理由地,涌上的情绪把我逐渐吞没。
直至空无一人,只剩下电视中还在播放着的春晚联播还在屋子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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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在柳先生面前哭,我怕他也难过,我怕他会慌张。
所以在他离世时,在他的坟墓前时,我都是笑着的。
他曾说过,他最喜欢看我笑着的样子了,像个太阳。
可是柳先生啊,世界之外的太阳是照不亮世界的。
你也会在想念有阳光的时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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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您近来可还好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