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园低音
1
滨城一中的香樟树在早春的风里摇晃着新绿的叶子,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灰色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秦薇站在校门口那道黑色铁艺大门前,手里攥着转学证明的边角,纸张已经被手心的薄汗浸得有些发软。她抬起头,看见门柱上鎏金的校名在晨光中泛着低调的光泽——“滨城市第一中学”,字体端正而克制,像这座南方沿海城市给她的第一印象:湿润、有序,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空气里有海风特有的咸涩,混合着香樟树的气味、远处食堂飘来的油炸糕的甜腻,还有某种她无法命名的、属于陌生城市的潮湿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被这混杂的味道填满。
“重新开始。”母亲在高铁站送别时说的话,此刻又在她耳边响起。母亲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秦薇听得懂:忘记北京,忘记少年宫,忘记那场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比赛,忘记聚光灯下自己僵在台上的那一刻。
她拉了拉肩上双肩包的带子——这是父亲去年去德国出差时带回来的礼物,深蓝色,样式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像她现在想要的:简洁,普通,不引人注目。
“同学,需要帮忙吗?”
一个扎着高马尾、笑容明亮的女生从校门内侧的志愿者服务台跑过来。她胸前别着红色的“新生引导员”绶带,马尾辫随着跑动在脑后欢快地跳跃。
秦薇递过已经有些皱的转学证明:“高二(七)班。”
“七班?”女生的眼睛亮起来,“太巧了!我也是七班的!”她自然地挽住秦薇的胳膊,动作熟稔得像认识多年的朋友,“我叫林雨桐,班主任李老师特意叮嘱我来接你。你就是秦薇对吧?从北京四中转来的——老班这礼拜念叨你好几次了,说我们班终于要来个大神了!”
秦薇微微一愣。大神?她想起自己档案里那些已经变得模糊的奖项: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北京市英语演讲比赛亚军、海淀区三好学生……那些都是“事故”之前的事情了。事故之后,有半年时间她连学校都没去。
“我不是什么大神。”她轻声说,声音被林雨桐清脆的语调盖过。
“走走走,我带你去教室!”林雨桐挽着她穿过校门,脚步轻快,“现在刚好是早读前,大家都在教室呢。对了,你吃过早饭没?食堂的豆浆是现磨的,包子也还行,就是肉馅有点少……”
秦薇安静地跟着,目光扫过眼前展开的校园。主教学楼是灰白色的五层建筑,方方正正,每层走廊外侧都装着蓝色的防盗网。楼前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大理石基座的雕塑——一本摊开的书和一只展翅的鸽子,寓意显而易见。广场两侧是整齐的花坛,里面种着这个季节开得正盛的杜鹃,紫红色的一片,热烈得有些刺眼。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有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狂奔的男生,校服拉链敞开,衣角在风里翻飞;有围在公告栏前议论纷纷的女生,手指点着刚贴出来的月考红榜;有站在花坛边闭眼背诵英语课文的学生,嘴唇快速翕动,眉头紧锁;还有几个男生蹲在雕塑基座边检查自行车链条,手上沾着黑亮的机油。
一切如此普通,如此正常,如此充满生活气息。
秦薇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稍稍松了一些。这正是她需要的:普通,正常,不被特别关注,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样悄无声息。
“我们班在明德楼三层,最东头那间。”林雨桐边走边说,语速很快,“位置特别好——靠窗,离教师办公室最远,而且从窗户能看到西区的小花园!虽然现在荒了,但春天应该会有野花什么的……”
“西区?”秦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主教学楼的西侧,确实有一片被老旧铁艺栏杆半围起来的区域,隐约可见丛生的灌木和一条石板小径的残段。与校园其他地方的整洁有序相比,那里像一块被遗忘的补丁,带着某种荒芜的美感。
“以前是学校的玫瑰园,听说好多年前种满了各种玫瑰,还有喷泉呢。”林雨桐压低声音,带点神秘兮兮的语气,“不过后来学校扩建,资金不够维护,就荒废了。现在除了值日生偶尔去扫落叶,平时根本没人去——大家还说那里闹鬼呢!”
她说“闹鬼”时眼睛亮晶晶的,明显不是真的害怕,反而像在分享什么有趣的秘密。秦薇配合地笑了笑,尽管她从来不信这些。
教学楼里的嘈杂声随着她们踏上楼梯而逐渐放大。每层楼的走廊都挤满了学生,有人在整理储物柜,有人在黑板上抄写今日课表,有人抱着作业本在人群里穿梭喊“让一让”。空气里混合着粉笔灰、旧书本和青少年身体特有的蓬勃气息。
“到了!”林雨桐在307教室门前停下。
门敞开着,早读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秦薇踏进教室的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转学生在任何学校都是稀缺资源,尤其是在高二下学期这个尴尬的时间点。
她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但保持着平静的表情,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教室。标准的中学教室配置:四列桌椅,每列七排;墨绿色黑板左侧挂着电视机,右侧贴着课程表和值日表;后墙的黑板报画着“新学期新气象”的粉笔画,字迹工整但略显稚嫩。
她的目光在靠窗最后一排顿了一下。
那里独自坐着一个男生。
他没有看向门口,没有参与任何窃窃私语,甚至没有像大多数学生那样对新来的转学生表现出哪怕一丝好奇。他只是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书——秦薇的角度看不清书名——右手握着一支铅笔,笔尖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轻点着,动作很轻,带着某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他头发有点长,刘海快要遮住眼睛,发色在光线下泛着偏深的棕。侧脸轮廓清晰,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最让秦薇注意的是他的耳朵——左耳塞着一个白色有线耳机,耳机线沿着校服领口垂进衣襟里,消失不见。
“秦薇同学,欢迎。”
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让秦薇收回视线。李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短发,戴金属框眼镜,穿着米色针织开衫和深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干练而严肃。她站在讲台边,手里拿着秦薇的档案袋。
“大家安静一下。”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平息,“这位是秦薇同学,从北京四中转来我们班。秦薇,你自我介绍一下?”
秦薇走到讲台旁,面向全班。她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被注视感又回来了。她深吸一口气。
“大家好,我叫秦薇。”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秦始皇的秦,蔷薇的薇。很高兴能来滨城一中学习,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简短,克制,没有任何多余信息。这是她在高铁上练习过多次的版本。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大部分是礼节性的。李老师点点头,指了指林雨桐旁边的空位:“你先坐那里。林雨桐,你多帮帮新同学。”
“好嘞!”林雨桐开心地挥手。
秦薇走向那个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经过最后一排时,她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独自坐着的男生——他仍然低着头,耳机线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白色反光。
2
早读课是语文,内容是《滕王阁序》。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朗朗的读书声在教室里回荡,参差不齐,有的浑厚有的稚嫩,有的投入有的敷衍。
秦薇翻开崭新的语文课本——滨城一中的教材版本和北京不同,但古文篇目大同小异。她看着那些熟悉的文字,思绪却有些飘忽。
离开北京前一周,她最后一次去少年宫收拾个人物品。那间她用了三年的琴房已经被分配给下一个“有潜力的孩子”,门牌上的名字换成了她不认识的三个字。导师没有露面,只有助理老师公事公办地把一个纸箱交给她,里面装着她这些年获得的奖杯、证书、还有那本边角已经磨损的琴谱。
“秦薇,有些天赋是需要珍惜的。”助理老师说的话她至今记得,“但更重要的是心理健康。你先好好休息,以后……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多么委婉的放弃。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前排一个男生读得格外投入,摇头晃脑,声音洪亮得几乎要压过全班。
秦薇收回思绪,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她悄悄将手伸进书包,指尖触到夹层里那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硬质的封面,烫金的边角已经有些褪色。她摩挲着扉页——那里曾贴着她人生第一场独奏会门票的票根,是八岁那年,在北京音乐厅的小演出厅。后来她把票根撕掉了,只留下淡淡的胶痕,像一道已经愈合却永远存在的伤疤。
“秦薇同学。”李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秦薇猛地回过神,发现全班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条件反射地把笔记本往抽屉深处推了推,站起身。
“你接着读下一段。”李老师指了指课本。
秦薇看向书页,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段落。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很快找到了节奏。她从小受过发声训练,朗诵本是强项,只是太久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了。
读到最后一句“幸承恩于伟饯,登高阁而作赋”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忽略的哼唱。不是哼歌,更像是有人无意识地跟着文字的韵律哼出了一个简短的音调,转瞬即逝。
她读完坐下时,用余光瞥向最后一排。那个男生仍然低着头,但铅笔不再轻点纸页,而是停在半空,像在思考什么。他的左手搭在桌沿,手腕从校服袖口露出一截——秦薇清楚地看见,那里有一道淡白色的、细长的疤痕,沿着腕骨的走向,像一道褪色的印记。
早读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教室瞬间恢复了嘈杂。有人冲出教室去小卖部,有人凑在一起讨论昨晚的电视剧,有人开始收作业。林雨桐转过身来,胳膊搭在秦薇的椅背上。
“你读得真好!”她真诚地说,“我都听入迷了。你是不是专门练过朗诵啊?”
“小时候学过一点。”秦薇含糊地带过,转移话题,“对了,后排那个男生……”
“哦,夏之光啊。”林雨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咱们班的……嗯,神秘人物。”
“神秘人物?”
“他高一就在咱们班了,但几乎不跟人说话。成绩中等偏上,不差也不好。上课有时候听讲,有时候就自己看书——老师也不怎么管他。”林雨桐压低声音,“听说他家里情况有点复杂,但具体怎么回事没人知道。反正他独来独往的,除了偶尔和周野说几句话。”
“周野?”
“就那个!”林雨桐指向教室后排另一个角落。一个头发剃得很短、身材高大的男生正把篮球在手指上转得飞快,跟周围几个男生大声说笑着,声音洪亮,“体育委员,夏之光好像就他一个朋友——如果算朋友的话。”
秦薇又看了夏之光一眼。他已经合上了书,正在收拾书包。动作很慢,很仔细,一本一本按大小顺序排列,笔袋拉链要拉到最末端。那种过分的秩序感,和他整个人散发出的疏离气质形成奇怪的对比。
“不过你别担心,”林雨桐拍拍她的肩,“夏之光人其实不坏,就是有点怪。你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绝对不会打扰你。咱们班其他人都挺好的,尤其是……”
她的话被上课铃声打断。第一节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方言口音。秦薇努力辨认了十分钟,才勉强听懂八成。板书倒是清晰工整,但进度明显比北京四中慢了一截。她看着周围同学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忽然有种不真实感——就在半年前,她还在为保送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做最后冲刺,每天练琴六小时,文化课全靠补习老师突击。而现在,她坐在这座陌生城市的教室里,听着完全不同的方言讲课,像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自己。
课间她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手时,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肤色因为几个月闭门不出而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嘴唇没什么血色。母亲说她瘦了太多,但秦薇自己觉得正好——轻盈,没有负担,像要飘起来一样。
回到教室时,她看见夏之光的位置空着。书包还在椅子上,人却不见了。那个黑色的双肩包很旧,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拉链上挂着一个很小的、褪了色的金属挂件——秦薇眯起眼睛辨认,似乎是个音符的形状。
第二节英语课,夏之光仍然没回来。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女教师,姓陈,打扮时髦,说话语速很快。她要求每个人准备一段三分钟的即兴演讲,题目自选,从下周开始每天两人。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
“别抱怨,这是为你们好。”陈老师敲敲黑板,“高考英语口试占分越来越重,现在不练,等到高三就晚了。对了,秦薇同学。”
被点到名的秦薇抬起头。
“听说你英语很好,下周你第一个讲,给大家打个样?”
秦薇感到胃部一紧。又是当众说话,当众表演。她张开嘴,想找个理由推辞,但陈老师已经转向下一件事:“好了,现在打开课本第58页……”
她只能把话咽回去,手指在桌下悄悄握紧。
3
第三节课是历史。老师讲到隋唐大运河时,特意看了秦薇一眼:“秦薇同学从北京来,应该对这段历史更熟悉吧?毕竟大运河的北端就在通州,离北京很近。”
秦薇站起来,简单讲述了大运河在历史上的作用和意义。她能感觉到背后的注视——有好奇,有评判,也有无所谓的漠然。转学生总要经历这一遭,她早有准备。只是当她说“运河促进了南北文化交流”时,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刺痛了一下。南北,交流,离开,抵达——这些词现在对她有了全新的、具体的含义。
下课铃响时,她松了口气。一个上午的课程,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仗。
午餐时间,林雨桐热情地带她去食堂。滨城一中的食堂很大,分上下两层,十几个窗口前排着长队。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炒菜的油香、米饭的蒸汽、炸鸡排的焦脆味。
“推荐三号窗口的糖醋排骨,虽然肉不多但味道还行。七号窗口的炒河粉也可以,就是油大了点。千万别买十一号窗口的鱼香肉丝,那是著名的‘洗锅水味’……”林雨桐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显然对食堂了如指掌。
秦薇要了一份清炒西兰花和米饭。排队时,她看见夏之光站在靠近门口的那个窗口前,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要了一碗白粥,两个馒头,刷卡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旧的黑色的卡套。
他端着餐盘走到最角落的那张桌子,背对所有人坐下。从秦薇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肩背,和低头时露出的后颈——那里的皮肤很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一直一个人吃饭吗?”秦薇轻声问。
林雨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嗯,几乎都是。周野有时候会过去跟他坐,但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吃。快吃吧,吃完我带你去图书馆办借书证。”
午饭后,林雨桐带她逛校园。体育馆里正在进行篮球训练,球鞋摩擦地板发出尖锐的声响;图书馆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建筑,红砖墙面爬满了常春藤;实验楼门口摆着化学元素周期表的立体模型,几个学生正围着拍照。
走到艺术楼前时,秦薇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是一栋乳白色的四层小楼,造型比其他建筑更现代,大面积使用玻璃幕墙。楼里隐约传来钢琴声,弹的是《致爱丽丝》,但某个小节反复了几遍,总是卡在同一个地方,弹琴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重重地按下一串不和谐的音符。
秦薇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音乐教室在四楼,”林雨桐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舞蹈房在三楼,美术室在二楼。不过咱们学校的艺术课就是摆设,除非是艺术生,否则一周才一节,还经常被主课老师占用。”她耸耸肩,“我高一选过合唱团,结果排练了两个月,最后演出前班主任说影响学习,不让我参加了。”
秦薇点点头,目光却还停留在艺术楼的玻璃幕墙上。那些反光的表面像一面面镜子,映出她和林雨桐的身影,还有头顶那片灰蓝色的天空。
“你以前学过乐器吗?”林雨桐问。
“只学过一点钢琴,”秦薇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很早就停了。”
这是她准备好的答案,已经说过很多遍,熟练到几乎可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林雨桐没有深究,转而指向另一栋建筑:“那边是行政楼,老师的办公室都在那里。对了,如果你要请假或者办什么手续,得去二楼的学生处……”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秦薇以生理期不适为由请了假——这倒不完全是借口,但更真实的原因是,她还没做好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换运动服的准备。体育老师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爽快地挥挥手:“那你去图书馆自习吧,下课别乱跑就行。”
从体育馆到图书馆要穿过半个校园。秦薇按照指示牌走,却在岔路口犹豫了。左边的主路标着醒目的“图书馆”箭头,右边是一条更窄的、石板铺成的小径,路牌上的字已经斑驳,勉强能认出“西区·植物园”几个字。小径两侧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在头顶交错,形成一条幽暗的隧道。
几乎没有犹豫,她选择了右边。
小径蜿蜒向前,越往深处走,身后体育馆的喧闹声就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秦薇喜欢这种安静,就像在北京时,她总喜欢在少年宫的琴房待到最晚,享受整层楼只剩她一人的空旷。那时她会关掉灯,只留谱架上的一盏小灯,让琴键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象牙般温润的光泽。
然后,她看见了那扇门。
那是一扇生锈的铁艺门,黑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铁锈。门虚掩着,门楣上弧形铁条弯成的字迹模糊不清,但仔细看能辨认出是“玫瑰园”三个字,字体是那种老式的繁体。
秦薇伸手推开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截然不同——这里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石板路缝隙里钻出茂密的杂草,有些已经长到小腿高。原本规整的圆形花圃只剩下疯长的野草和几丛干枯的、认不出品种的灌木。中央有个干涸的喷泉水池,汉白玉的池壁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池底积着一层厚厚的枯叶和尘土。
但真正吸引秦薇目光的,是角落里那一丛依然活着的玫瑰。
那是很大的一丛,沿着残破的木制廊架攀爬,枝条粗壮遒劲,深绿色的叶片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却依然茂密。枝干上布满了尖锐的刺,在午后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更让她惊讶的是,有几根枝条被很仔细地修剪过,切口整齐,断面还很新,像是最近才有人打理过。
在这片荒芜中,这丛玫瑰显得异常顽强,甚至……有种孤傲的美。秦薇走近几步,想看得更清楚。她注意到玫瑰根部周围的土地被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