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罢，那人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宛如一朵被人抛向红叶堆的花，无法寻觅。
程祾收起那枚香囊，看向谢祚，道：“你在怀疑那人？”
谢祚迟疑了片刻，轻点了头，随即拉着程祾快速寻了住处。
客栈里，程祾取出了那绣着梅花的香囊，仔细端详，确如那人所说的一样，这香囊大抵是于多数人来说不重要，甚至连绣上去的梅花都不甚美观，似是一个从未习过此技的人做的。
他拆开香囊，里面没放任何香料，只是一张写着字的布帛：
“十月初五，卯时，郭外三里，河经处，前朝瓦子残墟，救。”
乍一看似乎什么都记了，时间地点事件，但也仅限于此了，目的之类的一概没有，仅有一个救字，却又未写明，似乎被人强行打断了一般。
谢祚坐在程祾旁边，同样盯着这布帛，问道：“你当真要去？明晃晃的圈套你也钻吗？还是说我们小家主当真那么善良，宁可承受自己受伤的风险，也要去‘救’那人？”
程祾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会去，但不是为了救人。”
“谢祚，你似乎对先前那人有很大的敌意，我并不是否定你的想法，我只是……”
“……我有点表达不出来。谢祚，如果我要去的话，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我会，”谢祚的视线从程祾身上移开，似乎在想些过去的事，“其实，无论你去不去，我都得去。这些事，我总要去面对的，那些可能与我有关的人我总会遇见的……不是吗？”
谢祚勉强扯出一个苦笑，看向程祾：“倒是谢谢你，给了我面对的勇气。小家主啊……如果是你，遇到一个可能是你曾经的仇家的人，你会怎么做？”
程祾侧过头，对上谢祚那双暗红色的狐狸眼，只思考了一瞬，答道：“如果是我的话……我没有什么不太确定的仇家，也只能按照我想象的回答。我大概会去弄清楚倒是是不是这个人吧，如果不是，也好歹排除了一个可能，如果是的话……我或许会选择做个了断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然，如果是什么大仇，我或许会建议你斩草除根吧。”
随即，他又很快低下头来，继续说道：“你或许会觉得我这想法很……幼稚吧，毕竟过去的时间或许已经久远到足以令事情的细枝末节不再清晰，是与非早已无法判断。这种事，还是要听从你自己的想法。”
“小家主，这话可……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在我印象里，你似乎一直都很少说长句子的，这几日怎么了？突然开始关心我了？”谢祚笑道，又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繁华的景象，车水马龙，灯笼的烛光跳跃，直从街头通向街尾，又转向另一条街，“晚市开始了，要去逛逛吗？”
程祾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我就不去了，你要去便去。记得早些回来，明日还有事。”
谢祚笑了笑，推门出去了。
城内一片繁华景象，是其他地方无法重现的热闹之景象。
城外的山中不时窜出几抹黑影，或许是些小兽。那身着红衣的人三下两下上了树，坐在树枝上，似在等候着人。
那双微粉的红色的眼睛望着护城河盯了许久，忽然，像是看到了所等的人，他一跃下了树，朝着那方向去。
河边坐着一个散发的男子，青丝披散，身着一套旧戏服，还有许多破损处，脸上画的妆似被水晕开了，乍一看宛如一只溺死鬼来索命。
一双失神的瞳子看向那红衣人，在确认那人身份后笑道：“小白你来啦。”
被唤作小白的红衣人走过来拉起那戏子模样的人，穿入密林之中，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终于算松了口气，他带着那戏子坐在地上，手伸向那人的头，摸索了几下，取了下来。
那切面长得也极为似血肉，除了没有流出鲜血之外无异样，今日若是其他人在此，大概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人还是人偶。
那偶原本的笑意仍在，只是在此情景之下多添了几分诡异，他试图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红衣人摆正了那头，说道：“能救你的人我已经去找了，明日，就在故地，你只需要等我和他们说过话之后就能出现了。”
他轻瞥了那副无头的身躯一眼：“梅，我不会让你以这副面貌滞留在这个世界，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拥有一个正常的结局。我……抱歉。”
似是注意到什么，他迅速地将那头又放回去，带着“梅”回去了。
一声“吱呀”，谢祚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糖串塞到程祾手中，无声笑笑。
程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了眼手中的糖，啃了一口，外层的糖衣甜腻得熟悉。
他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入梦的能力。
谢祚漱洗了一番，脱去外袍，躺在床上，道：“程家对外声称你遇上了贼人，遭遇不测，他们现已抓到那‘小贼’，新任家主有待商议，目前由……”
谢祚思考了一下，猛然坐了起来：“这么算的话，是你小叔？”
程祾猛咳了两下，回头道：“我小叔？就他？当年前代的家主之争在他们六个里面排最次，在我即位前的那一次连我三叔长女都不如，他不会真的以为我那些堂妹堂弟没有丝毫野心吧。”
谢祚看向程祾，似乎在他那透着嘲讽的眼中又发现了一丝笑意，他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你家人倒和你差异挺大的，哦，是说各个方面。那你说如果你家那几个你同辈之中，哪个最有可能干掉他？”
程祾思考了一下，答道：“如果是按我被软禁之前的情况来看的话，那应当是先前说的，我三叔的长女，程言欢，其次就是四叔家的长子和次子，那两个兄弟如果愿意合作大概族里没几个能打过他们的。”
“那你呢？”
“那自是可以的。”
程祾将剩下的签掷入桶中，又洗漱一番，吹灭了桌上摆着的蜡烛，屋内陷入昏暗。
“好了，你若是真有心复仇，那就今夜好好休息，明天……”
可别出事了。
一宿的时间似乎很长，但若是有得的安睡似乎也很短，只可惜，这一晚无人安睡。
卯时之前，二人便已来到前朝被人所烧毁的瓦子残墟，而那日的红衣人则在他们到之时从他们身后出现。
“你们到得比我想象中早了许多，”他一双似宝石的红粉色眼睛注视着二人，“既然来了，便是答应了我所求之事。”
程祾摘下原本用来遮挡那张脸的幂篱，转身后抬手示意谢祚不要冲动：“你唤我们来此处，究竟是为何事？”
红衣人怔了一下，答道：“所救之人，我……无法直接告诉你们。距离卯时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可以问我一些事情，我……尽量回答。”
“既然‘所救之人’不可言，那你的身份总能说吧？”
“我名白竹，不过一只妖罢了。”
“为什么选择我们？”
“不可否认的是，有人要借此事暗害你们，”白竹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回答道：“那人拿准你们不可能不来，所以让我用此法引你们来这。但，我相信也只有你们有救他的能力与可能。我知道，这是个很不道德的做法，但……我只能这么做。”
“所以你……”
还没等这句问完，他身后的谢祚冲出，雪白的剑锋直指白竹的脖颈。
但在他动手的瞬间，白竹便微侧身，刚好与剑锋错开，来回几下，皆是如此，堪堪躲过般，但却令谢祚感到毛骨悚然。
似乎在他动手的瞬间就移到了刚好能够躲开的位置，分毫不差，哪里是堪堪躲过，分明是游刃有余地逗他玩一般。
“我问你，当年为何杀我全家？”
白竹的脸上闪过一缕茫然，思考片刻，说道：“人是谁杀的这件事你很清楚，我只是负责观察而已。你知道吗，这一次想要你命的是……”
最后几字未落，血液从他的口中流出，谢祚程祾二人在与白竹的对谈之中从未见过的惊慌显现在他的脸上。
他抬手抹去血液，看着眼前的两人，说道：“活着出来，我会给你们解释。”
语落，他撑起先前那把红伞，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伞面变逐渐延伸出墨色的边，淅淅沥沥的雨在伞内落下，直到二人再看不清里面的人。
一声琵琶响起，似乎在试音一般的，随后是急如雨般的无名乐曲。随着琵琶声而变化的是周围的那片残墟，隐隐约约的出现出一副张灯结彩的模样，像是在办喜事一样的。
程祾猛回头看向谢祚，却发现那人离自己越发的远了，无论他怎么试图靠近都似无用功一般，仍然逐渐远去。
直至真的看不见了。
他睁眼，眼前是一面铜镜，旁边一位丫鬟正在给他梳发。
“小姐别乱动，很快，很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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