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祾出了那假赵骁所设下的魇境之后,终是支撑不住,斑驳血迹从嘴角渗出,滴在那件道袍上。
谢祚虽有一时的不适应,却很快便缓了回来,他看着气息极为微弱的程祾,轻蹙起了眉头,随即将他打横抱起,以极快的速度跃出了赵宅,轻几步便入了那小医馆,看着那染了血迹的嘴角,最终还是替他拭了干净。
他刚出门便与那安神医碰了面,他未有时间细细讲解,只是将“陈绫”的情况粗略的交代,便匆匆出了门。
此刻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任何人了,一切都是萍水相逢,而那个让他遭遇灭门的家伙或许就在眼前,他还记得那个味道,与血液混合着的浓重的
蛇腥味。
他自幼便生长在蛇蚁蚊虫之地,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种味道忍受度极高了。但那个无法忘却的味道,此刻似乎再次萦绕在他的身边。
就在城东处的废弃园林!
他已顾不得是不是陷阱,几年的安生已经足矣,他不需要这么多,他需要一份真相。
废弃的园林里,那腥味愈发严重,极为细小宛如虫类的青蛇爬在雪白的蛛丝上,那蛛卵一丛丛生在竹叶上,黑色的蜘蛛在地上爬行,不顾一切地冲向某处。
那里是它们的“母亲”。
那是只妖怪,虽然身上有着许多蛇腥味,但确实不是蛇妖,它忽然笑道:“我猜到你会来了,虽然不是时机,不过那位大人没有禁止过我与你交手,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们都在盯着你呢,谢佑。”
“罢了,虽说不打不相识,但我没兴趣与你成为熟人,姑且做个自我介绍吧。”
“你可以唤我墨珠,但是若你愿意称我为蛊先生也行,要找请去六渡堂,若遇到阿竹替我打个招呼。啊,差点忘了,他让我将这一切保密的来着,不过你也不算是保密范围内的家伙,他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
自称墨珠的家伙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并没注意到脸色越来越阴暗的谢祚。
“阿竹?你指的是那条蛇?”谢祚强忍着怒气问道。
“你居然知道诶,他还不让说呢,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说着,墨珠靠了过来,如他名一般的眼睛盯着谢祚,似乎故作可爱地眨巴着,“明明只见过一次,却还是认出了他,他当时果然没看错眼嘛。”
那把没有一点纹路的刀出了鞘,极快地砍断了墨珠的头,又发泄似的砍断了他的躯体,而四周似乎又充斥着墨珠吵闹的声音。
是幻术吗?
不对,明明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偷偷藏了起来,那家伙要伺机而动。
他不知道这里是何处,更不知那家伙又是何人。
外表十分幼小的墨珠坐在地上,看着被他的汁液溅射到的谢祚已然是深陷幻觉,人畜无害地笑了起来,黑色的蜘蛛爬上他的身躯,与他融为一体,孩子的面容逐渐成长起来,矮小的身躯逐渐拔高、健硕,方才那种受害者的气质荡然无存,这是一种仿若侵略者的气息,在他的对比下,本来还勉强称得上一句俊郎的谢祚此时更像是一位还未及冠的翩翩少年郎,而非是能够承担责任的男士。
墨珠抬手,蛛丝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似是要将谢祚缠成一个茧带走。
却在“茧”即将形成的那刹那,无数的剑自四方飞来,伴随着阵阵出鞘的龙吟声,白发的“少女”从竹林之上跃下,抢过中毒已深的谢祚,在确认他还尚存一息后便将他置于地上。
乌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男人,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那他肯定这家伙已经死了成千上万次了。
程祾还是开了口,声音是从未有的冰冷:“为什么要带走他。”
墨珠盯着程祾因为匆忙未束起的白发,面上的无趣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仿若找到了好玩的玩具似的表情。
“你的母亲是那个姓安的家伙吗?你和她可真像,当年她伤我这一道疤,”说着,墨珠指着自己的眼角,那片几乎无存在感的疤痕,“真有趣,不知道是她太弱了还是发现了什么,她居然没有直接杀死我,还只是想驱逐我。”
“你呢?你会给我带来新奇劲吗?”
程祾在瞬息之间召出了细小锋利的长剑刺向墨珠,又带着倒地的谢祚向后退了数十步,堪堪躲过溅射的毒液。
“你怎么是个不有趣的主,明明那个家伙那么有新意,怎么教你的?”幼稚的童声传出,隐隐带着一丝挑衅和疯癫。
“我可以和你玩,但你要把他的毒解了。”程祾放下谢祚,从虚空中掏出一柄雪白色的骨鞭。
“果然我没看走眼,这把鞭子就是她的,等等,你现在继承了这把鞭子……”
“母亲她已经死了十年多了,这把鞭子自动认了我作主,你如果想问我关于我的家教,大可问问渝州程氏,问问他们是怎么把我养成这个死样的。”
雪白的鞭子抽了过来,抽在了另一边的眼角,更为狰狞,似是趁着对方未回过神,程祾又在原本的伤疤上抽了一道对称的。看着似乎满意后,他向身后退了一步。
回过神来,墨珠的眼角感到火辣辣的撕裂的疼痛,似是一种剧毒在发作,并非是单纯的伤口。
“我错了,你果然和她一样有趣,不,因为能力问题,你可能比她更有趣。我很期待与你的正式见面,至于谢佑的毒,那过半个时辰便会消下去,我本就不打算杀他。”
“再见咯。”
他的整个身体瘫软下去,数万只蜘蛛撕裂了那张皮,绕过程祾和谢祚,逃离此处。
程祾试过将谢祚背起来,可是与谢祚抱他天差地别的是,
谢祚太高了。
即使程祾有这个力气,也完全没办法,因为背起来会脚着地。
他只能静坐在此等候这家伙醒来。
实际算算,他和谢祚是扯平了,他冒了一次险,谢祚也是,他以前没考虑过其他人对他的担心,因为自父亲逝世后他就等同于没有亲人了。
没人为他担心。
他也不需要怜悯。
“墨珠走了吗?”躺在地上的谢祚缓缓开口。
“至少我觉得他走了,离开的很远。估计这两个月都不会再见了。”程祾硬生生憋下那口血,有气无力地回复着地上那个家伙。
坏蛋。
明明醒着。
谢祚爬了起来,背过身去,开口道:“想吐就吐吧,你受的伤比我重,有一些情况也正常。”
“不必了。”话虽这么说,可刚刚那血却不争气地缓缓从嘴角流了出来。
“待会我背你回去吧,先去医馆看看,歇息会儿再去看看赵琰,跟她谈好再上路。”谢祚转了回来,未等到回答便将人背了起来。
他真的好轻,谢祚想道。
自初识那次谢祚就感受到了,这个家伙轻的离谱,像一只羽毛一样随时都有可能飘走。
想到这,谢祚感受了一下那人轻微的呼吸声。
像只濒死的猫儿一样。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进入了医馆。
医馆内与之前一样,只有那位医师一人,安神医看了一眼再次昏过去的程祾,拿出了还热乎的汤药喂给了他。
一般来讲,一个昏迷的人,你是很难让他自愿地喝药的,毕竟这太苦了。
但程祾没有,他自始至终都是安静地,甚至可以说任人摆布的。
或许这就是程祾为何会自愿选择与他同行的原因,谢祚想。
这么想着,他似乎更不舍得了些,毕竟他或许只能再和程祾相处一月了吧,两月最多了,他必须赶到京城交差,他们就真的从此是陌路人了。
甚至连路都不一定是同一条。
“既然你我即成陌路,那我,还是多关注点我的事吧……”
自出师后,他倒是再也没有过这么犹豫的表情,他既想要多珍惜这一段时光,又不愿多花时间在既定的陌路人身上。他惶恐的是回忆,未来对现在的回忆。
“程祾,可不要让我太失望了,我可是……”
将全部的关注度压在你身上了,不要远去,好吗?
真奇怪,明明才相识几天,他居然打算对一个理论上还算是陌生的人敞开心扉。
赵琰昏迷了好一阵子,她是魇镜的中心,受影响自然很大,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和那个架子,笑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么畅快地笑。
她被承认了,她过往的一切都没有白做,而如今,也应该另做打算了。
“母亲”已经被她杀死了,魇镜的死亡会被带出,理所应当的,这没人会赖到她头上,没人看见,而这个破破烂烂的赵家,她自嘲地笑笑,如今也该没落了。
她虽然上过学,却从未有考过一次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要她把位置让给别人吗?
绝对不行。
她起身,开始收拾一切,包括收拾自己,那件破麻衣已经不能穿了,她翻出了一套普普通通的衣服,却是她最喜欢的,姐姐选的款式,这就是最好的。
门外传来叩叩声,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