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究竟是怎样的人？
姜雪宁曾经无数次思量过这个问题。
无论是一开始的病弱书生，还是后来心机深沉的乱臣贼子，似乎都只是他的表象。
至于内里是什么样，恐怕无人能说得清。
哪怕上一世大仇得报，积压二十年的血恨一朝尽消，他依旧无喜无悲。
且不带半点犹豫，将自己费心筹谋的天下白白送与旁人，此举真真算得上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如此这般，不知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天底下可还有什么，能牵绊谢居安一二？
姜雪宁眼神中多了几分触动，心有戚戚地想，多半是不会有了。
（住持方丈则在附近的山中修行，春来的前一日，谢危上山去看望。山中春来晚，越往高处越冷，茅屋前竟然飘了雪。）
（忘尘方丈在沏茶，“世间事，有时看不破倒好，人在世间，活一条命，许多人庸庸碌碌便也过了。”）
（谢危看庭前的雪，将屋檐下一只小小的水罐盖满，却说：“那有什么意思？”）
（忘尘方丈轻轻一叹，宣了声佛号：“你这又是何苦？”）
（谢危枯坐良久，一搭眼帘，道：“倦了。”）
倦了……
原来俗世于他，同负累无二。
姜雪宁自嘲一笑，重来一世又如何，自己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打从一开始，她不仅自顾自地对谢危存了愚人之见，甚至还心存芥蒂，对着那个如沐春风的书生生了些厌憎之情。
后来谢危屠了皇城，逼杀了自己，此人于她而言，无异于妖魔。
哪怕先前二人以师生相称，她总是畏惧多于尊敬。
而今看来，却有几分不同了。
她心中虽称不上释怀，却也难免多了一分恻隐之心。
说到底，谢危本身就是个可怜人。
姜雪宁暗想，这一回谢危才真真算是打破了她心中根深蒂固的形象，重新刻画出了新的模样。
人总说慧极必伤。有些时候糊涂一些，命反而更长些。
而谢危的一生，则是看得太透了。
最后以至于……
了无生念。
（喝完这盏茶，他告了辞。临走时，又瞧见屋檐下那罐雪，于是向忘尘方丈要了，带下山去。）
（忘尘方丈说：“雪下山就会化的。”）
（谢危没有回答。到得山下，他将那罐子置在潮音亭内那张香案，里面的雪已经开始融化。）
（儒释道三家的经卷，都被他堆在亭下。一把火点上，烧了个干净。）
（谢危盘膝坐在香案前，看那罐雪慢慢化，也等着那些经卷渐渐烧尽，擦不干净血迹的金步摇搁在正中，边上是一方干净的绢帕。）
他们虽然看见谢少师拿了姜二姑娘的金步摇作为合葬品，但也不会肤浅到以为他这是要殉情。
想想就觉得可笑。
若是真爱上一个人，只会希望她活着，希望她能过得好。绝不是仅仅因为自己那点喜欢，就一意孤行，丝毫不顾及心上人安危。
而且谢先生是何等狠绝之人，他若真有必死之心，定是因为他本身便不想活了。
殉道，可以。
殉情，只怕一句话辱没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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