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w+ 分三部分
这是第一部分。
雪衣巷。
先前的繁华如今入目已满是荒芜。
自皇帝想打压谢家开始,谢府就日渐衰败,此前宾客如云的景象已是蜃楼虚梦,现在日日门可罗雀,肯来往的人越来越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自然无可厚非,只是相比之下衬得如今凄凉不少。
谢府却都是些不重名利不攀关系的君子,如此这般倒也对他们无甚影响,只是日子过得清朴了些,他们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皇帝终究容不下重臣之家。
一纸召令,以“意图谋反”这一莫须有的罪名诛谢府全族,满家上下百十余口亡于刀下。
谢家小公子谢问凭一块免死金牌侥幸逃脱,如今却也不知所踪。
先前朱门大户的人家一夜倾覆,谢家也成了行路之人缄口不言的话题。无他,保命最为重要。
官场上的人最多也只是会在私下聚会的时候聊上一两句。
政敌自然幸灾乐祸,说谢府风光百余年,内里定然不是干干净净,包藏祸心早晚得被皇帝抄了家,报应来的这样快。
但谢府向来行得正坐得端,百年来清正的家风培养出端正的人,行走世上出言做事,众人也不全是些人云亦云之辈,自然也能自主分辨。
大部分人都默默为其扼腕叹息,清正忠君的谢府一家被扣上“意图谋反”的帽子,这皇帝怕是要失不少民心。
但都也只敢私下里说说,没人敢去触皇帝的霉头。
而那些曾与谢族亲近的官员,也大多受到了或轻或重的贬谪。
自顾即已不暇,又何能为谢家奔走申冤!只是会在偶有闲暇的时候,叹一叹世事无常,君心难测,这皇帝若是再如此昏庸下去,国家前途怕是难料。
他们懂皇帝忌惮大家,要打压门阀士族,可他有许多选择的,万不该拿清正的谢家开刀。
然而感叹完之后又在官场夹着尾巴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听话不冒头的臣子。毕竟不论怎样,也没有人愿意步谢家的后尘。
豪门大家,大多树定众人攀,树倒猢狲散,谢家自然也逃不过这定律。
至于那芝兰玉树的谢家小公子,下落不明,皇帝派人去找也没找到,怕是性命攸关,惋惜一阵,可能也就渐渐忘了。
只是传言忽起。
“你知道吗,谢府一家都是被谢问克死的!”
“啊?怎会!大家不都说谢问玉树兰芝,朗月清风吗?这样的人怎会克别人!”
“那是传言!我们都没见过,怎么知道是真的假的!还有人说他死板无趣呢!”
“哎这事我知道!应该是一两年前吧,有一日我上街碰见了谢问。是在留仙桥上,他碰见了那神神叨叨的算命瞎子,就那老头,你们知道吧!”
“知道知道!他不是脾气怪的很吗,怎么,谢家公子找他算命了?”
“不是!那瞎子自己看见谢问就说的!我没记太清,好像是说他什么‘天煞孤星,亲缘绝断,死生难说’,这可不就是克人的命嘛。我当时回来给周边人说,他们都还不信。这不,灵验了吧!”
“那算命的不是瞎子吗,怎么看见他的?”
“人家是算命的,还不知道眼前是谁吗?”
“啊…那他还是有点本事的嘛。那他说的……”怕是有些可信的。
这人没再说完,但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众人也大都这么想着。
又有人突然插了一句,“哎你不是看见谢问了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突然顿住了,沉默了一会,有些犹豫地说:“我…记不太清了,好像看着挺古板的。”
“哦……这样。”
……
这话题说完,众人可能觉得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就纷纷散去了。
只是,没过两日,钱塘的好多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谢家那小公子很古板无趣,而且被批了命格,“天煞孤星”,谢府上下都是他克死的。
有人还坚持着,说谢小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可耐不住“天煞孤星”的说法愈演愈烈,让大部分不了解的人都信了那传言。
不过也无所谓了。
无论现在钱塘的人如何看他,雪衣巷连着谢问,早就成了过去的东西。
众人大多也只是品评两句,没人去在意真相到底如何。
毕竟,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那雪衣巷谢府的百年繁华不过一场空梦,现在早已散了。
谢家那位小公子也就只是故事里的一位过客,听听就罢了。
是好是坏又如何呢。
旧人去新人来,皇帝又提了些官员上去,各家各为自己生计奔波,总有人填上空出的位置。
再过几年,又有何人能忆起,雪衣巷曾有一座繁华古雅的府邸,叫做谢府,里面曾住过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名叫谢问。
……
半个月之后。
世事风云变幻,人们闲谈的事情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从“谢家的小公子到底去了哪里”到了“你听说了没,某家的嫡女要出嫁了”。
雪衣巷已许久无人踏足。
上次皇帝派人来找谢问未果,便命人抄家,将谢府几乎洗劫一空。
落了满地的器具碎片,书房被砸烂的书架,甚至墙面都被砸穿,几乎没留下一点好的地方。
曾经古雅的府邸如今只剩下了一具残破的空壳,偌大的亭苑无人打理,很快就漫长出了荒草。
这条长巷曾笑语盈满,现在却幽长得荒寂冷清。
但是,这座府邸仅剩下的,惟一的主人还住在这里。只不过是在暗室。
……
谢问已经昏睡了好些天了。
一朝之间身边的所有人全都离自己而去,欢声笑语变成黄粱一梦。
自己又只能暂且蜷在这暗室之中苟且偷生,他日日不得安眠。
谢府,百十余口的生命啊,莫须有的罪名一定,这冤屈又向谁去讨还!
行刑他未曾在场,可闭眼就是蜿蜒的血海,他的亲人无人生还!
他频繁地想起这一幕场景,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许是家中又许是刑场,总是呆愣几秒,心口撕裂一般的疼痛又将他拉回现实。
是啊,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
皇帝派人来抄家的那日谢问还醒着,就躺在暗室的那张床上,静静听着上面传来的混杂兴奋的人声,打砸抢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渐渐地,那些尖锐的人声都像被潮水淹过,慢慢的远了,落在耳边像隔了雾一样模糊不清。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竟还笑了笑。只是不知那是自嘲,还是无奈。
……
谢问是身体实在撑不住昏过去的。
高烧不退困于生死之间,昏昏沉沉也不知几日几夜,终于在某天晚上醒了过来。
他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第一念想居然是:怎么还活着。
先前俊朗不羁的公子现在失了灵气,像是一具没有意识的空壳。
……罢了。既然醒了,就去做做准备,看看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谢问走下床,向案几边走了两步。
拖着一副病躯走的有些不稳,在某一处突然恍惚了一瞬。
他立在原地缓了一下,抬头睁眼,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时候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以为是自己病得太久出了幻觉。
但其实那不是幻觉。
他那时还不懂。
那是一个笼——
笼主,是谢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