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

“凌，我好像离不开你了。”天使把脑袋埋进了死神的胸膛。死神轻轻抚摸着她，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颓丧。

　　死神说：“也好，之前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现在，轮到我守护你了。”

　　天使笑起来，死神一句话就抚平了内心的忧虑，是啊，她等了他一百年呢，这难道还不值得让他在最后的一年多陪她一会儿吗？虽然她是从未想过令她爱的一百年换她的一年的，爱不应该是要挟啊，难道注定等不到他回来，她就不爱他了吗？难道爱情应该被当做交易吗？

　　可这并不妨碍他用她的付出来作为安慰与爱她的理由。

　　“只是，杯子.....”天使看了一眼地上的玻璃渣，有些自责。

　　“嗯，我新拿一个，没事的。”他刚要起身，又想起自己不能离开天使，天使现在又明显不适合陪他走动。这时，邻桌的老头站了起来，“嘿嘿”笑着。

　　“我帮你们去拿吧。”老头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嗯，谢谢。”天使真诚地说道，她也意识到凌的为难，“没事，没事。”老头摆摆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等他取杯回来，死神也对他说：“谢谢。”老头点点头，长长呼了口气。他略带怀念地看着他们，眼中，就好像在看以前的自己。

　　他回到了自己桌前，桌子上也就只有一盘宫保鸡丁。

　　倒好了酒，服务员这才过来。死神承诺赔偿，便把她打发走了。

　　“喝吧，看看好不好喝，”死神晃了晃玻璃高脚杯，递给天使。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条狭小的缝，天使轻快地“嗯”一声，双手接住，对他眨眨眼，他也捧起自己的高脚杯。杯子里泡沫正泛，随同店里忽闪忽闪的彩灯一同律动。一声干杯，那高脚杯成了芭蕾舞者，随着彩光一蹦一跳、一倾一晃，忽地与另一位舞者相接，响声清脆，芭蕾舞者的血液因之飞扬、晃荡，在灯下划过一道虹。

　　凌与馨碰完杯，一下子定住，两人眨巴着眼，看着骤停宛若凝固的酒杯，又看着彼此。他们好像成了这剔透的杯子。

　　“那我们就.....”死神说。

　　“那多挤啊。”天使眼神闪动一下，撇开去。

　　可过了一会儿，她回答：“嗯。”

　　他们就这样慢慢贴上了彼此的脸颊。他们原本想在这时喝下第一杯酒的，可一贴上彼此，便已是莫大的满足。杯子被放下，他们紧靠着彼此，拥抱之间似乎有说不清的言语。

　　剁椒鱼头上来了，他们才松开。在老头又一次惊讶的目光中，死神把他“最前沿的通讯装置”放进了剁椒鱼头汤汁里。他自己则拿起筷子，开始夹鱼吃。天使虽然不吃辣的，但可以喂他，她把鱼肚子上的肉都挑下来，手悬在下面，喂给爱人。美美的看着他吃下，一时间脸上满是欢喜。

　　“为什么失忆时你不让我喂你啊？”天使突然问道，她的声音很小，刚好只让彼此听见。

　　死神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失忆的事，“你不是不想再回忆它了吗？”

　　“我只是忽然想问问。”

　　“哦，”死神想了想，“你这样问，我也不太清楚，那一百年的事我其实不大记得。我当时应该是想着保护你的吧”

　　“保护？”

　　“嗯”死神点点头，“因为，要是连吃饭都要你喂，那你不是太累，负担太重了吗？”

　　“嘻，那现在呢？”天使眯起了眼笑。

　　“因为你想喂我啊！”死神也笑，他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共饮乎？”

　　“好呀。”天使的声音洋溢着开心。

　　她向他举杯，死神一摆手，故作严肃地说：“绝对不能再碰杯了，一碰又喝不成了”

　　“嗯，好。”

　　他们喝下了第一口酒，死神是饮，天使是抿。

　　“怎么样？”

　　“好喝，比以前都好喝。”

　　“是好喝，只是似乎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死神品尝着，在心里勾起了愁绪。

　　他在心里说，这酒就像你。你的笑与很久很久之前，总有些距离。

　　似乎不能像以前那般纯净美好，没有一丝杂质，便宛若一朵盛开的荷花，亭亭玉立，不染淤泥，于夏日中给人宁静。记忆中，你的笑那么清晰。

　　而现在…

　　死神看着她。她正小口喝着啤酒，见了他的目光，便嫣然一笑。凌撇过头去。

　　你的笑，有微雨，有雨…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我像被一敲，一股奇怪的酥麻感传遍了我现在的身体。我看见你仰起头：“打雷了诶。”

　　老头已经走了，菜也已经上齐，只不过你们桌上没几个盘子，或许你们本来就很容易满足，又或许在你们眼中吃饭的主题是陪伴不是饭。

　　但是你们明明又很喜欢吃饭，每道菜都吃的很欢，品得很仔细，我听见你满足地说：“都好吃！”

　　“嗯，饭菜是越来越可口了。”

　　我才想起来你们是古人，死地又不需要吃饭。能在凡间吃一顿“新式菜肴”，固然吃得开心。

　　“只是炒饭似乎没有以前的味道了。”你又些遗憾地说。

　　“没事，我陪你在人间一直吃，直到吃到你想吃的为止。”死神说，“或者，我们去看那家店还在不在！”

　　你们把酒又饮，情绪的波混同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你酒量好小。你的脸渐渐红了，眼神飘忽起来，死神挥了挥手，你又把脑袋转向他，蓦然一笑，搂住他的脖子猛亲了一口，你的眼神、笑容随脸上的红晕一同迷离，看上去含苞待放，而又楚楚动人。

　　“唔，你醉了？”

　　“我没醉，”你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你回来了，我情不自已。”

　　你拂着他的耳朵，从耳朵拂到下颚。你的目光一直赖在他身上，写着痴迷。

　　“你不是，想要以前那无忧无虑的我嘛？”死神的似乎也醉了，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人。他说话时打了个嗝，里面都是酒气。

　　“其实，我只是想念过去没有负担的日子而已，你什么样子都好，我只要你开心。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眼中，都是一个要照顾的小孩子。可是很多时候，是我让你不开心。”

　　你戳着他的喉结。死神的喉咙蠕动一下，而后牵起她的手。你的眼睛微微一颤。

　　“天使，你别这么说。我们都是漂泊无依的人，一直到我见到了你，我才算真正地来到了世间。你是世间的美好…”死神有些口齿不清了，但情感真挚。

　　你的脸更红了，像一个苹果，似乎比以往更为妩媚可人。

　　“好爱你，多么希望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痛苦。好想要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不需要背负许多…”

　　死神渐渐哭了起来。“好啦，别哭啦，那么大个人。”你把死神的脑袋搂在胸前，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他渐渐平静下来。

　　“想睡，就睡会儿吧，老公。”你把最后的两个字说得轻巧。

　　死神靠着你，似乎真的睡着了，很安静。你轻轻地把他的头放到腿上，很幸福很幸福地看着他笑。你醉了，眼睛里那么多朦朦胧胧，又真真切切的情感，就很像…细雨。你低着头呢，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头上的帽子渐渐脱落，露出了天使的光环。与之一同浮现的，是神圣的母性…

　　桌上，杰弗里趁没人注意，又倒扣在了茅台瓶里。瓶子空空寂寂的，但他一边吐，一边喝，便取之不尽。似乎是酒的作用，凌放下了一切的戒备与警惕，他无法控制地向她身上靠拢。他闻到有一股很香很香的香气，让他忍不住耸动鼻翼，他以为是天使的体香。她的胸脯柔软而温馨，而那些噬咬的痛，他不怕。他逐渐迷糊，有时意识到疼痛会抖一下。餐馆彩灯掩映，墙壁让外面的声音若有若无，云里雾里。原本嘈杂的声音绅士地汇入，不大不小的餐馆似乎一下子变得辽远，那些声音都隔着雾，都像回声。回声之中，有逐渐凶猛的秋雨打在地上，有车辆呜呜的鸣笛扬到天空。天使怀抱他，轻轻地哼着店里的歌呢，安详而宁和。于是那雨声成了落下的雪，那笛声成了升腾的月。天使那温情的怀抱成了摇篮，从此刻起，万籁俱寂。

　　而在另一边，一个男士推开了门…他站在一张小床前，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嘴巴微张：“儿子…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