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都正宇脸上的阴沉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锐利审视的沉思所取代。他不再盯着陈宜景,而是目视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陈宜景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疑窦丛生的涟漪。
洪尚泰…打听他的事?
那个一向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只对权力和规则感兴趣的洪尚泰,怎么会突然将注意力投向他都正宇的“风流债”?
这绝非关心同学那么简单。
是洪家想抓他都家的把柄?还是洪尚泰个人对他有什么图谋?抑或是…学校理事会内部有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风吹草动?
无数个念头在都正宇脑中飞速闪过。他本性多疑,且身处权力场,习惯将任何不寻常的动向都解读为潜在的威胁或交易。陈宜景提供的这个“线索”,恰好击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相比之下,陈宜景本身那点“吸引力”,在可能涉及权力博弈的威胁面前,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陈宜景,目光里的冰冷和戾气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评估和探究:“他问了什么?具体怎么问的?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陈宜景心里绷紧的弦稍微松了一丝,但不敢完全放松。她知道,都正宇并没有完全相信,他需要细节来验证她的说法。
她努力回忆着洪尚泰说过的每一句话,小心翼翼地筛选、重组,既要符合事实,又要巧妙地引导都正宇的思路:
“会长…他问我和老师您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问是不是真的…结束了…”她声音颤抖,带着后怕,“他还问…问老师您平时除了学校,还会去什么地方…接触些什么人…好像…好像对您在校外的事情很感兴趣…”
她故意模糊和夸大了一些细节,将洪尚泰出于维护秩序和些许好奇的询问,扭曲成了带有调查意味的打探。
都正宇的眉头越皱越紧。洪尚泰打听他的校外活动?这听起来更不像是为了一个陈宜景了。
“还有呢?”他追问,语气急切。
“没…没什么了…”陈宜景怯怯地摇头,“他就问了这些,然后就是警告我…安分守己,不要再惹麻烦…好像我给您…或者给他带来了什么困扰一样…”
她成功地将洪尚泰的警告也纳入了这个“调查都正宇”的框架里——因为关注都正宇,所以连带警告与他有关的女人安分。
逻辑似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都正宇沉默了,脸色变幻不定。他靠在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陈宜景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她知道,自己的生死,可能就取决于都正宇接下来对这件事的判断。
不知过了多久,都正宇忽然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味:“洪尚泰…有意思。”
他再次看向陈宜景,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之前的占有欲和暴戾被一种新的、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似乎从一个“麻烦的旧情人”,变成了一个“可能有用的信息源”。
“你今天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都正宇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赞许”,“以后,如果再听到或者察觉到洪尚泰那边有任何关于我的…不寻常的关注,立刻告诉我,明白吗?”
陈宜景心中一震,立刻点头:“是,老师,我明白。”
“很好。”都正宇似乎满意了,终于发动了车子,“我送你回去。记住,管好你的嘴,今天我们的谈话,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陈宜景低声应道。
车子平稳地行驶起来。都正宇不再说话,显然还在消化和权衡关于洪尚泰的事情。
陈宜景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逝的夜景,后背却一阵阵发冷。
她成功了。她暂时用一個谎言转移了都正宇的怒火,甚至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畸形的“价值”。
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在玩火。
这个谎言就像一层薄冰,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一旦都正宇发现洪尚泰的关注点其实根本不在他身上,或者洪尚泰察觉到了她在中间挑拨离间……
那后果,她不敢想象。
而且,她相当于主动将自己绑在了都正宇的战车上,成了他监视洪尚泰的一颗棋子。这绝非她所愿。
前路似乎更加凶险了。
车子在她家附近的路口停下。这一次,都正宇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温和”:“回去吧,好好休息。”
陈宜景下车,看着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夜色中,久久没有动弹。
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巨大的疲惫感和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几乎将她淹没。
接下来的几天,陈宜景活得更加小心翼翼。她尽量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社交,减少和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人接触,尤其是洪尚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都正宇似乎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开始有意无意地通过她来传递一些“信息”。
比如,他会“偶然”向她提及自己周末要去参加某个议员举办的私人酒会,或者“随口”抱怨某个商业对手的小动作,然后状似无意地叮嘱她:“这些事无聊得很,你可别到处说,尤其是学生会那边,影响不好。”
陈宜景只能配合地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他这是在故意放出饵料,想通过她这个“渠道”,试探洪尚泰的反应。
她被迫成了双面间谍,在两大势力之间走钢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洪尚泰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看她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深邃难懂,偶尔在走廊遇见,他会停下脚步,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都老师最近似乎很忙?”或者“听说教育局最近有巡查,都老师负责接待工作?”
这些问题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结合都正宇的“饵料”,陈宜景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两个男人,正在通过她,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危险的试探和较量。
她就像风暴中心的那一叶扁舟,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
她在帮吴雅兰整理学生会活动室的杂物时,在一堆过期文件的最下面,发现了一份被遗忘的、几年前关于学校基建项目招标的旧报告副本。
她本来想随手扔掉,却无意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都正宇家的公司,曾是其中某个配套项目的分包商之一,但最终因故退出。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成形。
风险极高,但或许是唯一能同时摆脱这两个男人的方法。
她需要制造一个更大的、足以吸引所有火力的“危机”,让他们无暇再顾及她这条小鱼。
而这份旧报告,或许可以成为点燃引线的火花。
她悄悄将报告藏了起来,心脏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剧烈跳动。
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出最危险的一步。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