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驰推着自行车进巷口时,已经是后半夜。木板房的窗户还透着点昏黄的光,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刚把车靠在墙角,就见他妈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捏着件叠好的薄衫。
“又这么晚回?”他妈把衣服往他肩上一搭,语气里带着点嗔怪,“这一个月你就没在家吃过一顿晚饭,片场的盒饭哪有家里的粥养人?”
他挠了挠头,往灶台凑了凑——锅里果然温着粥,还有碟酱萝卜。“拍夜戏赶进度,妈。”他舀了碗粥,热气扑在脸上,“过阵子拍完这部,就多陪陪你们。”
他妈坐在旁边看他吃,眼尾扫过墙皮剥落的墙角:“陪不陪倒罢了,你自己别熬坏了。你看这房子,下雨还漏不漏?片酬要是够,先修修屋顶。”
他扒粥的手顿了顿。签约李修贤的公司快一年,片酬确实没涨多少,拍《江湖最后一个大佬》是男主,可到手的钱,除了给妹妹买书包,剩下的刚够贴补家用。他含糊应了声“够”,心里却酸了酸——上次妹妹放学路过童装店,盯着条带蕾丝的裙子看了好久,最后拉着他说“哥我不喜欢,料子扎人”,他哪能不知道,是怕他花钱。
正想着,里屋传来轻响,妹妹揉着眼睛出来:“哥?你回来了?”小姑娘扑过来抱住他胳膊,头发还乱糟糟的,“我以为你这个月又不回了,我攒了好多糖给你。”
他把妹妹搂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的洗发水味,喉结动了动。妹妹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却还在为片酬跟制片方争那几百块——他忽然用力抱了抱她,哑着嗓子说:“哥以后赚好多钱,给你买一柜子裙子,带花边的、带蝴蝶结的,都给你买。”
妹妹似懂非懂地点头,把颗水果糖塞进他嘴里。甜意漫开时,他在心里发了誓:一定要快点红,赚够钱换间不漏雨的砖房,让妈不用再半夜起来堵屋顶,让妹妹每天都能穿新衣服。
三天后是孟佳回门的日子,宋南希提着盒杏仁酥去看她。孟佳刚卸了妆,穿着件新做的碎花裙,正跟她妈学包粽子,见她来就笑:“可算来了!我跟你说,阿明昨天还念,说星仔拍戏忙,你也跟着忙,俩人为啥不凑一起歇歇?”
宋南希帮着递粽叶,指尖沾了点糯米:“他片场转得勤,我最近帮佳姐整理婚礼照片,也没闲。”
孟佳撞了撞她胳膊,挤眉弄眼:“别打岔,我问你,啥时候轮到你穿婚纱?我还等着当你伴娘呢。”
宋南希笑了,把包好的粽子放进盆里:“急什么,我还没当够你闺蜜呢。”
“我不急,星仔也不急?”孟佳撇撇嘴,“他天天泡片场,哪有时间陪你?上次我跟阿明去茶餐厅,看见他蹲在路边啃面包改剧本,你说他图啥?”
宋南希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想起前晚周星驰传呼机里的话——“佳姐回门顺意,我托阿强送了袋糖,给你跟南希的”。她低头擦掉手上的糯米,轻声说:“他图啥?图他妈妈不用再修屋顶,图他妹妹能穿新裙子呗。”
孟佳愣了愣,随即笑了:“你倒懂他。”
“他那人,嘴笨,心里有数。”宋南希拿起片粽叶,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手上,暖融融的,“他忙着赚钱养家,我等着就是了。等他换了大房子,说不定就来问我了呢。”
话刚说完,口袋里的传呼机响了,是周星驰发来的:“收工了,在你楼下。带了包陈皮糖,刚绕路买的。”
宋南希抬眼看向窗外,巷口那辆旧自行车正停着,骑车的人仰头往楼上看,身影在阳光下瘦瘦的,却透着股踏实的劲儿。她笑着按了按传呼机,回了两个字:“就来。”
李修贤签周星驰,说到底是笔划算的生意。他瞧得出这小子身上有股能让观众掏钱的劲儿,至于那点藏在夸张表演里的才华,倒像是顺带的。所以合约签了没多久,他就替周星驰接了一串戏——《龙的传人》里耍着乒乓球拍的草根小子,《情圣》里油滑又怂的骗子,剧本粗粝得很,角色也多是重复的胡闹,周星驰拿到剧本时,指尖捏着纸页皱成一团,却终究没说一个“不”字。
宋南希见过他窝在沙发上改剧本的样子。半夜的台灯下,他用红笔在台词旁画圈,嘴里念念有词地试语气,改到气闷处,就把笔一扔,往她肩上靠:“这台词太蠢了,像嚼蜡。”她递颗陈皮糖过去,听他低声补一句,“但李生当初肯签我,算知遇之恩。”
她那时刚在TVB写完一个单元剧的脚本,监制拍着她的肩夸“有灵气”,转头就有电影公司的人递来合约,说她眉眼温顺,适合演民初剧里的小姐。同事们围着她起哄,说编剧哪有当演员风光,片酬更是翻几番。她把合约塞进抽屉,笑着摇头:“我写剧本才自在。”
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她见过周星驰片场休息时,蹲在角落啃冷盒饭,边啃边背台词;也见过他收工后,骑着旧自行车绕远路,就为了送她到巷口,说“女孩子晚归不安全”。若是她也扎进片场,两人怕是连这样短暂的碰面都难。他忙着攒钱换房子,她守着台灯写脚本,各自在烟火里往前挪,倒比凑在一起互相牵挂要踏实。
周星驰其实懂。有次接她下班,路过尖沙咀的霓虹牌,他忽然停下车:“他们找你拍戏?”她点头,他没说话,只是脚蹬子踩得慢了些,过了会儿才说:“你想拍就去,我……我能抽时间陪你。”
她笑了,从后座搂住他的腰:“我不拍,写剧本挺好的。”晚风把她的声音吹得软乎乎的,“等你以后成了大明星,我写个剧本,专门给你量身定做。”
他猛地刹住车,回头看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那天之后,他拍戏更拼了,却总在收工后挤出时间——有时是拎着袋热乎乎的鱼蛋,蹲在TVB楼下等她下班;有时是周末早起,骑车载她去维多利亚公园,看老头老太太打太极。跨年那晚,两人挤在人群里看烟火,他把她护在怀里,烟火炸开时,他在她耳边喊:“南希,等我赚够钱,买了大房子,就……”
后面的话被烟火声盖了过去,她却听清了。她仰头看他,他眼里映着漫天星火,比烟火还亮。她知道他要讲什么,也知道他正一步一步往那个方向走,而她只要站在这里,等他就好。
那年夏天,周星驰好不容易挤出几天假,拉着宋南希去了加拿大。说是“游玩”,其实也没去什么热闹景点,就沿着温哥华的斯坦利公园慢慢走。海边的风带着松木的清冽,远处有海鸥掠过水面,宋南希穿着条淡蓝连衣裙,脚上是双新买的白色高跟鞋——出发前她总说“难得出来,得穿得好看点”,周星驰当时没吭声,只帮她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两人沿着海岸线走了半晌,宋南希正低头数沙滩上的贝壳,忽然感觉脸颊一暖。她愣了愣,转头就见周星驰飞快地别开脸,耳根却红得透透的,嘴角还憋着笑。“你!”宋南希反应过来,又气又笑,抬手就去拍他胳膊,“周星驰!你敢偷亲我!”
他仗着腿长,往后退了两步,笑着求饶:“就亲了一下嘛,你脸红的样子好看。”
“好看也不能随便亲!”宋南希追上去,高跟鞋踩在细沙上有点不稳,却还是梗着脖子要“讨回来”,“让你占我便宜!看我不揍你!”
她追得急,脚下忽然一崴,“哎哟”一声往前踉跄。周星驰眼疾手快扶住她,低头一看,见她皱着眉揉脚踝,脸色顿时变了:“怎么了?扭到了?”
宋南希疼得吸了口凉气,抬头瞪他:都怪你!”
他却忽然“噗嗤”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谁让你穿高跟鞋?跟我说沙滩不好走,偏要臭美。”他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踝,见她疼得龇牙,又收了手,故意逗她,“这下好了,糗大了吧?想揍我都追不上了。”
“周星驰!”宋南希又气又急,想抬脚踹他,脚踝却疼得使不上劲,眼眶都有点红了。
他见她真委屈了,赶紧收敛了玩笑,小心翼翼扶她站起来:“好啦不笑你了,我背你?”
宋南希别扭地别过脸:“不用,扶着我就行。”
接下来三天,周星驰几乎成了她的“专属拐杖”。从民宿到附近的咖啡馆,再到海边的长椅,他一直扶着她,一只手稳稳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时不时托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再崴到。有时路过好看的风景,他会停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歇会儿,嘴里还不忘念叨:“早说穿平底鞋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宋南希嘴上哼一声,心里却软乎乎的。她看着他专注扶着自己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忽然觉得,这三天慢慢悠悠的脚步,比任何热闹的景点都让人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