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宋南希提前十分钟到了TVB大楼。还是白短袖配牛仔裤,只是把高马尾松了松,让碎发落在耳后——她不想太惹眼,档案室的工作本就该沉在后台。
前台给她指了档案室的方向,穿过走廊时,迎面撞上来几个穿戏服的演员,水袖扫过她胳膊,带着股淡淡的胭脂香。有人急着喊“快点快点,导演催了”,有人低头背台词,脚步声、说话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打板声,闹哄哄的,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档案室在走廊尽头,一扇旧木门虚掩着,里面飘出纸张发霉的味道。宋南希轻轻推开门,就见一个戴发网的阿姨正蹲在地上翻纸箱,听见动静回头,脸上沾了点灰:“你就是宋南希?我是李姐。”
“李姐好。”宋南希连忙点头。
李姐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咱们这儿没别的,就是杂。你看这堆,”她指了指墙角摞得半人高的脚本,“是去年没播的剧集,得按年份归进铁柜。那排架子上的是老电影海报,边角脆了,你找胶带仔细粘粘,别弄破了。”
宋南希应着,挽起袖子就去搬脚本。刚抱起一摞,指尖忽然顿住——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外景节目脚本”,旁边还画了个小太阳,笔锋有点眼熟,让她想起电话亭里那个男生捏皱的样片。
“发什么呆?”李姐递过来一副手套,“这些纸脆,戴手套拿。”
“哦,好。”宋南希赶紧戴上手套,把脚本抱到铁柜边。她一边翻找年份标签,一边忍不住扫脚本里的内容——有几页写着“湾仔站立柱砖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眨眼表情,墨水晕了点,像是写的时候没忍住笑。
正看得入神,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男生的声音凑过来:“李姐,上周让你找的《欢乐今宵》旧录像带,找到了没?”
宋南希下意识回头,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他。
还是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牛仔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手里捏着个笔记本,额角沁着点汗。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眼睛瞬间亮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耳根先红了。
李姐没察觉异样,指了指最里面的铁柜:“在第三层,自己去翻。”又转头对宋南希介绍,“这是星仔,周星驰,常来借些老资料看,说是想琢磨些表演的门道。”
“星仔,这是新来的兼职助理,宋南希。”
周星驰这才找回声音,慌忙点头,用那口蹩脚的普通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我是周星驰。”
“你好。”宋南希也站起来,指尖攥了攥手套,没说自己记得他。
他却像是怕她忘了,又补了句:“之前……电话亭,撞掉你硬币那次。”
宋南希忍不住笑了笑:“记得。”
李姐在旁边拆纸箱,没好气地催:“找带子啊,愣着干嘛?还想不想看那些老段子了?”
周星驰“哦”了一声,却没立刻动,眼睛还黏在她身上,像是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直到李姐又瞪了他一眼,才慌忙转身往铁柜走,脚步却慢,背影都透着点不自在。
宋南希低头继续整理脚本,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原来他叫周星驰。原来他们这样就又见面了。她想起刚才李姐的话,他在琢磨表演?心里轻轻一动——或许,她能在这里看到的,不只是旧资料里的故事。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落在脚本上那个眨眼的表情上,暖烘烘的。她忽然觉得,这两千五的月薪,好像比想象中更值了。
回到浅水湾的公寓时,天刚擦黑。宋南希刚换好拖鞋,门铃就响了——孟佳拎着袋芒果和葡萄站在门口,肩上还搭着件刚设计好的雪纺衫。
“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她把水果往茶几上一放,献宝似的展开雪纺衫,“新做的样衣,淡紫色的,衬你皮肤白,试试?”
宋南希笑着接过来,刚要去试,孟佳已经熟门熟路地开了电视,调到翡翠台:“快看快看,港姐竞选直播呢!今年好多漂亮姑娘。”
屏幕上正播到泳衣环节,穿着比基尼的女孩们排着队走上台,主持人拿着卡片念:“12号陈小姐,身高172,三围34、24、35……”镜头扫过台下,评委们交头接耳,观众席不时响起掌声。
孟佳剥了个葡萄塞嘴里,又拿起个苹果啃着,眼睛盯着屏幕直乐:“你看那个5号,走台步顺得很,估计是模特出身……哎,南希,”她忽然转头看过来,眼睛亮闪闪的,“我觉得你条件比她们好多了!你看你这身高体型,还有这张脸,去参加肯定能拿名次,说不定还能得第一呢!”
宋南希刚换好雪纺衫走出来,闻言失笑:“我才不去。”她坐到沙发上,拿起颗芒果慢慢削着,“你看她们站在台上,被人评头论足,身高三围都像商品标签一样被念出来,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得奖了能进娱乐圈啊,多少人挤破头想去呢。”孟佳咬着苹果含糊道。
“进娱乐圈也不是非得靠这个。”宋南希把削好的芒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推给她,“人不是用来被‘观赏’和‘评判’的。她们或许各有才华,可到了这里,好像只剩下‘外形’这一个衡量标准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着盘子边缘,眼里透着点清华哲学系硕士特有的清明:“真正的价值从来不是靠包装出来的‘好看’决定的。把自己放在被挑选的位置上,用别人的眼光定义自己,反而弄丢了最根本的东西。我宁愿在档案室整理旧脚本,也不想站在台上当别人眼里的‘展品’。”
孟佳嚼着芒果,愣了愣,随即笑了:“还是你想得通透。也是,让你站在台上被人念三围,你肯定得当场给人讲哲学道理。”她拿起块芒果塞到宋南希嘴里,“不说这个了,下周设计比赛决赛,你陪我去看呗?我给你留了前排位置。”
“好啊。”宋南希笑着应下,转头看向电视——屏幕上的女孩还在走台,闪光灯亮得晃眼。她轻轻吁了口气,还好,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孟佳啃完最后一块芒果,忽然被阳台飘来的晚风勾了神,趿着拖鞋就走过去。刚推开玻璃门,她就“哇”地低呼一声,脚步顿在了原地。
宋南希的阳台不算大,却被布置得像个小小的空中花园。靠墙摆着一排窄窄的原木花架,上面错落放着几盆多肉和蕨类,花盆是素白的粗陶,有的还手绘了简单的几何纹路,不是香港街市常见的塑料盆。花架旁支着个藤编的小茶几,配两把折叠帆布椅,椅套是淡青色的棉麻料,印着细碎的蒲公英图案。最妙的是头顶——宋南希用细麻绳串了几盏小小的玻璃灯,白天看着像普通装饰,此刻天暗下来,她随手开了开关,暖黄的光透过玻璃洒下来,落在铺着苔藓的石板地面上,连风都变得软乎乎的。
“南希,你这阳台也太好看了吧!”孟佳绕着花架转了两圈,伸手碰了碰那盏玻璃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布置,这花盆、这灯,还有这椅子……都好特别啊!”
宋南希跟着走出来,靠在门框上笑:“随便弄的,住着舒服就行。”
“这叫随便弄?”孟佳瞪圆了眼,指着那藤编茶几,“街市上根本买不到这种样式,还有这椅套,料子摸着就舒服,是你自己做的?”
“嗯,之前闲得慌,买了布自己缝的。”宋南希没说,这些其实是2025年很常见的“侘寂风”布置,粗陶花盆是她找陶艺店定制的,玻璃灯是她根据记忆画了图纸,请五金店师傅做的小改造。在这个年代的香港,确实显得格外新鲜。
孟佳蹲下来看那盆铺着碎石的多肉,又摸了摸石板缝里的苔藓:“你怎么想到这么摆的?不像咱们平时见的那些,要么摆满塑料花,要么堆得乱糟糟……你这看着就清爽,又温馨,像把春天缩在了这儿。”
“就是觉得,阳台不该只是晾衣服的地方。”宋南希走到她身边,晚风拂过,帆布椅套轻轻晃,“忙了一天回来,在这儿坐会儿,吹吹风,看看海,心里能静下来。”
孟佳直起身,望着远处的海面,又回头看宋南希:“你这人也跟这阳台一样,总有些让人想不到的巧思。”她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设计比赛决赛,能不能借你这阳台拍组照片?就穿我那套淡绿棉麻裙,肯定好看!”
宋南希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晚风带着海的咸味吹过来,玻璃灯的光在两人脸上晃出暖融融的光晕。孟佳还在兴奋地比划怎么摆姿势,宋南希看着她,心里轻轻动了动——原来从未来带过来的不只是记忆,这些细微的、关于“生活”的巧思,也能让这个年代的日子,变得更温柔一点。
脚边忽然蹭过来一团毛茸茸的温热,低头一看,是柯基犬球球正摇着短尾巴,把下巴搁在她的拖鞋上,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阳台外的海面,乖乖趴在铺着软垫的角落,呼噜声轻得像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