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府那日,小王叔没有来送我。
我久久立于门外,透过重重围墙遥望他所在的院落。
鸟雀蝉鸣声一片,不知在驱赶还是在欢送我。
“走吧,父王为叶家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应该不会来了,不过他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别院很安全,你不会有事的。”
我以为小王叔跟皇帝谈了什么条件,以至于皇帝放弃了杀我的念头,去了别院后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洛青阳抱着剑站在别院内,宛如一尊门神,有他在,确实很难有人杀得了我。
可是宣妃不是带着他去找叶鼎之了吗,就算叶鼎之已伏诛,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旋即我便明白了,既然他在天启,宣妃定然已回到皇宫,我惨然一笑,“我真为宣妃娘娘感到悲哀。”
“毕竟她还要为两个孩子着想。”
住在琅琊王府外的唯一好处便是消息灵通不少,我每日搬个板凳坐在门口就能知道天启城发生的大事小情。
夏初,琅琊王举证当年定远将军谋逆案存疑,为其翻案,震惊朝堂,民间哀痛定远将军之冤,亦爱戴琅琊王之善,官民鱼水一心。北离王朝自此迎来海清河晏的盛世。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不好的预感总萦绕在心头,如同天上的乌云弥久不散。
冬天的天启城总是天色晦暗,大雪绵绵,我的板凳从别院门口移到连廊,雪水溅湿棉裙我也懒得动弹。
总觉得人虽然到了别院,灵魂还留在琅琊王府。
不知道小王叔什么时候大婚,我想结婚那日他应该会允许我回府观礼。
我已经不想理会他成亲那日我会有多痛苦,现在的我只想看他一眼。
我也终于理解古人所说的“离别一日,如隔三秋”是个什么滋味。
雪好不容易停了,天空放晴,我决定去对面酒肆喝点小酒。
真晦气,甫一出门,不期然遇见招摇过市的胡错抑,她的马车后追随着几个风流公子哥。
车帘经风起,她笑得满面春风。
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招蜂引蝶,我冷嗤一声,别过头径直朝酒肆而去。
“婉婉。”
我懒得搭理她,假装没听见。
“婉婉,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穷追不舍我只好停下来,她竟下了马车朝我走来。
“你是想跟我喝一杯吗?”我问。
她用一双富贵眼斜睨简陋的桌椅,有些嫌恶地说,“我想去你那坐坐,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介意。
胡小姐还真是没眼力见,直冲我家过去了,我不得不跟上。
“比琅琊王府差远了,萧若风那么有钱就让你住这种地方。”
她直呼小王叔名讳,语气还那么轻蔑,我不自觉皱起眉头,反呛道:“小王叔有没有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不是有个尊贵的姐姐,你一个庶女连他的脚趾头都够不上。”
她居然没有生气,在微弱的日光下欣赏指甲上繁复的蔻丹。
“原本也许是我配不上他,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勾唇一笑,让我觉得十分欠打。
“什么意思?”
“他还真是看重你,住在这种破院子都能做到不让你听到半点风声。”
我的心揪紧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叔叔而已,严格算起来还是杀父仇人,怎么弄得跟生死相随似的,你们不会……”
我冷硬打断她,“收起你那肮脏的心思,小王叔于我如父如友,他保我性命,养我成人,给我的恩情大如天,我此生难报,外人又如何懂得。”
说这么多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怕小王叔遭人非议。
毕竟眼前的世道容不下我对他的情。
“你心虚什么,我又没说啥。”
也许是忧心小王叔也许是恼羞成怒,我朝她发了火,“别废话了,要说就说,不说就滚。”
“不知道如果你小王叔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你是否还愿意继续爱戴他。”
闷雷击中五脏六腑,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就知道皇帝那样的人不能容下功高盖主的小王叔。
追随他的人太多,表面上他只是个王爷,可实际上皇帝该做的事他一样没少做,若是遇到一个深明大义的君王他自是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可偏偏他将皇位拱手相让的是那样一个被权势蒙蔽了心肠的哥哥。
我去了趟昔日青王府,凭借印象找到一张地图。
“这是什么?”洛青阳不明就里。
“藏宝图。”
一向平静的他些许讶然,“你想做什么?”
“进宫面圣。”
“不行,我答应过琅琊王要送你离开天启与世子汇合。”
我执意进宫,即便世人都抛弃了他,我也不会。
洛青阳企图敲晕我,我先发制人,“你若这样把我带走,等我醒来定不会苟活。”
“办完这件事,你就可以继续守在宣妃娘娘身边了,她在宫里孤立无援,一定很希望你常伴左右。”
既有希望救琅琊王又能快点回到宣妃身边,何乐而不为呢。
洛青阳不再阻止我。
新雪如细盐般纷纷扬扬洒满整个天启城,我踏着厚重的大雪,迈着沉重的步伐,自父王死后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走进那座庞大的宫殿。
金央殿前为迎接新年而高高搭建的舞台已经被装饰得绚烂夺目。炭火混合着熏香也无法驱散我心头的阴霾。
小王叔被禁军圈在漫天飞雪的苍穹下,他并未抵抗,素来挺阔的肩背此刻颓然地下垂。
酸涩蔓延鼻腔,我低着头经过禁军包围圈外,径直走向大殿内,把那个颇为震惊地呼唤“婉婉”的声音抛在呼啸的北风中。
“民女叩见陛下。”对着那个人,我完整地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