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在偏殿抄到第七遍《心经》时,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溅在宣纸一角,烧出个焦黑的小洞。她盯着那洞,忽然将笔狠狠掷在砚台上,墨汁溅得满桌都是。
“小主慎怒。”云芝连忙上前收拾,声音压得极低,“方才去内务府领炭火,听闻素练姑姑……在浣衣局没撑住,昨夜没了。”
青樱指尖猛地一颤,帕子从掌心滑落。她原以为富察容音不过是惩戒,却没料到会是这般赶尽杀绝。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望着铜镜里自己发白的脸,忽然想起小时候富察容音给她递蜜饯时,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触在她手背上,是温凉的软。
“看来,有些人的温和,原是裹着冰碴的。”青樱捡起帕子,重新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去,把我那支翡翠步摇找出来,明日我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次日巳时,青樱身着一袭月白素裙,头上仅簪着那支翡翠步摇,缓步走进长春宫。富察容音正临窗看书,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素色的宫装上,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柔和。
“妹妹倒是稀客。”富察容音合上书,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步摇上,那翡翠是前年弘历赏的,水头极好,“这步摇瞧着生眼,倒是衬妹妹。”
青樱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哪及得上娘娘宫里的书卷气。臣妾今日来,是想求娘娘一件事。”
“哦?”富察容音示意莲心看座,“妹妹但说无妨。”
“素练姑姑去了,想来娘娘身边缺个得力的人。”青樱抬眸,眼底竟无半分怯懦,“臣妾身边的云芝还算伶俐,不如就让她来给娘娘打下手,也全了臣妾一份心意。”
富察容音端茶的手顿了顿,眸色微沉。她怎会不知青樱的心思——送个人来,是眼线,也是投名状。这丫头倒是比她想的更懂隐忍,也更狠。
“云芝?”富察容音看向侍立在青樱身后的侍女,那姑娘垂着眼,神色恭谨,“既妹妹开口,本宫便却之不恭了。”她顿了顿,又添了句,“只是宫里规矩大,若云芝犯了错,本宫可不会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徇私。”
青樱浅笑起身:“自然。臣妾相信娘娘的公正。”
待青樱走后,莲心扶着富察容音走到廊下,见云芝正跟着管事嬷嬷学规矩,一举一动都透着谨慎。
“这青樱,倒真舍得。”莲心轻声道。
富察容音望着庭院里那株梧桐,枝头新发的嫩芽裹着褐红的壳,正拼命往外挣。“舍得,才飞得远。”她轻轻拨弄着腕间的玉镯,“只是这后宫的风,从来不是谁想飞就能飞的。”
三日后,云芝在给富察容音奉茶时,“不慎”将茶水泼在了她的绣袍上。管事嬷嬷正要发作,富察容音却淡淡摆手:“手生罢了,下去罚抄二十遍《女诫》。”
消息传到青樱耳中时,她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草浇水。那兰草是富察容音当年送的,如今分了盆,在她殿里开得极好。
“小主,云芝姑娘她……”
“知道了。”青樱打断侍女的话,指尖拂过兰草的叶片,“告诉她,抄仔细些,别让人挑出错来。”
夕阳西下时,弘历忽然驾临。青樱正在灯下临摹富察容音的字迹,见他进来,忙起身迎驾。
“在写什么?”弘历拿起她的字纸,眉头微挑,“倒有几分容音的风骨。”
青樱垂眸浅笑:“皇后娘娘的字端庄大气,臣妾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前日臣妾做错了事,让皇上烦心,也让娘娘费神,心里一直不安。”
弘历放下字纸,握住她的手:“你能明白就好。容音性子柔,你往后凡事多让着她些。”
青樱抬头望进他眼里,那里面有温和,有期许,却独独没有她想要的那点不同。她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他肩上,鼻尖却莫名发酸。
窗外的风卷着残叶掠过屋檐,像是谁在低声叹息。这后宫的路,原是要踩着碎梦往前走的。而她和富察容音之间,那点年少时的蜜饯甜味,早在岁月里酿成了带刺的酒,喝一口,都要痛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