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在玉宸宫停留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不仅亲眼看着乳母为初生的温昫阳进行了简单的清洗和包裹，更是屏退左右，独自坐在苏贵妃榻前，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了许久的话。帝王的温存与重视，如同殿外那未曾消散的暖阳，清晰地映在每一个玉宸宫宫人的眼中，也必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福安太监垂手侍立在殿外廊下，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皇上子嗣不算繁盛，如今膝下仅有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温澜言，以及两位公主。苏贵妃此子，乃是皇次子，又得此“祥瑞”之名，圣心眷顾，其分量，只怕一出生就压过了许多年长的皇子。
“传朕旨意，”永熙帝终于从内殿走出，神色舒缓，对福安吩咐道，“贵妃苏氏，温婉淑德，诞育皇嗣有功，赐东海珍珠十斛，珊瑚树两对，蜀锦五十匹，另，将内务府新进的那对紫玉如意也送来，给贵妃把玩安神。玉宸宫上下，伺候得力，各赏半年月例。”
“奴才遵旨。”福安躬身领命，心中又是一凛。这赏赐，远超常规，尤其是那对紫玉如意，乃是藩国进贡的稀世珍品，皇上先前还提过要放入私库珍藏，如今却轻易赏给了贵妃，其恩宠可见一斑。
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玉宸宫的同时，关于二皇子温昫阳的命名由来及其寓意，也经由各种渠道，悄然散播开来。
“春日暖阳？皇上对这二皇子，期望不小啊。” 凤仪宫内，皇后已收起金剪，端坐在主位之上，听完心腹嬷嬷的回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年近三十，保养得宜，凤眸含威，通身的气派雍容华贵，此刻眸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娘娘，苏贵妃此番……风头太盛了。” 嬷嬷低声说道，带着几分担忧。
皇后端起手边的雨过天青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平淡无波：“盛极必衰。皇上正值壮年，来日方长。一个婴孩，能否长大成人，能否成才，都是未知之数。眼下，最重要的是澜言的学业和名声。” 她顿了顿，吩咐道，“去将大皇子请来。”
不多时，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男孩走了进来。他穿着宝蓝色的小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面容白皙，眉眼间已有几分酷似皇后，举止从容，行止间带着一种被精心教导过的温文尔雅。他便是嫡长子，大皇子温澜言。
“儿臣给母后请安。” 温澜言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脆。
“起来吧。” 皇后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招手让他近前，“澜言，方才玉宸宫的苏贵妃，为你添了一位皇弟，父皇赐名‘昫阳’。”
温澜言抬起头，眼中适当地流露出几分好奇：“皇弟？昫阳……是阳光的意思吗？”
“是啊，”皇后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你父皇希望他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你是嫡长子，是所有弟弟妹妹的表率，日后更要勤勉用功，谨言慎行，明白吗？”
温澜言似懂非懂，但仍是乖巧地点头：“儿臣明白，儿臣会好好读书，不让父皇母后失望。”
看着儿子聪慧懂事的模样，皇后心中稍慰。她的澜言，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只要他足够优秀，站稳脚跟，任凭苏氏母子如何风光，也越不过祖宗礼法去。
前朝，紫宸殿。
散朝之后，几位重臣并未立刻离去，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交谈。话题的中心，自然离不开昨夜玉宸宫新诞的皇子。
“苏大人，恭喜恭喜啊！” 吏部侍郎笑着向一位身着绯色官袍，气质儒雅的中年官员拱手。此人正是苏贵妃的长兄，二皇子的亲舅父，光禄寺少卿苏文卿。
苏文卿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回礼道：“李大人言重了，贵妃娘娘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是臣子本分，亦是皇恩浩荡。”
另一旁，几位与皇后母家走得近的官员，神色则有些微妙。一位御史低声对同僚道：“二皇子此名，寓意非凡，只怕……这后宫前朝，又要多事了。”
“慎言！” 同僚连忙制止，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皇子诞生，乃国之喜事。吾等只需尽忠职守，效忠皇上即可。”
话虽如此，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位甫一出生便带着“祥瑞”光环的二皇子，已经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有的权力平衡，正在被悄然打破。
玉宸宫内， 苏贵妃经过一日休憩，气色稍复。
她靠在软枕上，看着身侧安睡的婴孩，眼中满是温柔与深思。她并非不懂韬光养晦之人，深知盛宠之下，必招嫉恨。皇上越是厚待，皇后与其他妃嫔的目光便越是锐利。
“乳母，”她轻声唤来精心挑选的、家世清白的张乳母，“昫儿的一切饮食起居，你须亲自经手，万不可假手他人。所用之物，皆要再三查验。”
“娘娘放心，奴婢晓得轻重，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张乳母连忙跪下，郑重保证。
苏贵妃点了点头，又对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映雪吩咐：“映雪，盯紧宫里的人，但凡有行迹可疑、口舌不谨者，立刻报与我知。玉宸宫，必须铁板一块。”
“是，娘娘。” 映雪沉稳应下。
安排完这些，苏贵妃才稍稍安心，目光再次落回儿子身上。她的昫阳，注定不会平凡。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仅要给他尊荣，更要为他扫清前路的荆棘，护他平安长大。
此刻，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尚有数位妃嫔，如德妃、贤妃等，她们或育有公主，或膝下犹虚。苏贵妃产子，对她们而言亦是冲击。德妃宫中，听闻赏赐清单后，只是捻动着佛珠，默然无语；贤妃则对着铜镜顾影自怜，叹息自身肚皮不争气。更多的低位妃嫔，则是在各自宫中，盘算着如何在这新的格局下，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或依附强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永熙帝翻了玉宸宫的牌子，再次前来探望。
他逗弄了一下醒来的温昫阳，见小家伙依旧不哭不闹，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心中越发喜爱。他对苏贵妃道：“朕已命钦天监择吉日，为昫阳行册封礼。虽非嫡出，但朕之子，亦不可轻慢。”
“臣妾代昫阳，谢皇上恩典。” 苏贵妃在榻上欠身。
永熙帝扶住她，叹道：“你好好将养。朕瞧着昫阳，沉静安然，颇有几分你当年的风范。望他日后，能成为我大雍的栋梁之才。”
帝妃二人低声絮语，殿内温情脉脉。而在玉宸宫外，漆黑的夜幕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暗中注视着这片灯火辉煌的宫苑，计算着，谋划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