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似乎比江峒来得更热,不过早上八点,就已是艳阳高照。晒得人心焦。
“睿姐,你说她真的会来吗?”陈南松不停地踱步,这已经是今早她第五遍问这个问题了。
蓝睿只觉得被她晃得头晕。“南松你坐下,千柯姐还能骗我们不成吗?”
陈南松在她旁边坐下,不断地揉搓着手,“你说她还记得我吗?”
蓝睿觉得好笑,“南松,这才三年,你梓冬姐还不至于健忘成这样。肯定记得你的。”
虽然她这样安慰陈南松,但实际上比她还紧张,人毕竟已经三年没联系了。
即便已经试想过千万种见面时的场景,也想过很多种见面时的反应——相拥、质问、责备、抱头痛哭……
千柯很守时,八点半准时到。后面跟着的,正是她们想念已久,爱过恨过的程梓冬,也就是夏梓浠。
空气好似凝结,两人愣愣地看着她,那人也呆呆地看着她们。在她们进来的那一刻,时间都好似静止了。
夏梓浠如梗在喉,想了一夜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三个人齐刷刷地挂着黑眼圈,没有一个人打破沉默。
最终,还是千柯把夏梓浠推到她们面前。
“南松,你的梓冬姐,拦好了,别让她再跑掉。”
蓝睿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个人一眼。
陈南松红了眼眶,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还是梓冬姐吗?”
陈南松一眼便认出她是自己曾经视为偶像的程梓冬,可是多看一眼,她宁可自己认错了。
她再也无法从夏梓浠的眉宇间找出曾经的傲气和自信,似乎眼前这个人从未与她熟识的梓冬姐有过交集。
夏梓浠吸了一下鼻子,红了眼眶,笑道:“你说呢?南松。”
三年不见,陈南松已经比她还高了,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哭了揉揉脑袋,委屈了给颗糖了。
“睿姐……”
明明已经下定死决心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理她,可是凭什么,她一声“睿姐”,自己又心软了。
蓝睿咬咬牙,转过身,道:“你是以程梓冬的身份还是以夏梓浠的身份来这里的?”
陈南松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别这样。
蓝睿没有理会她,继续道:“如果你是夏梓浠,那么不好意思,我们不认识你,运动员休息室闲散人员禁止入内;如果你是程梓冬,你已经退役了,依旧是闲散人员。”
也许在陈南松眼里,蓝睿态度的突然变化实在难以理解。但是夏梓浠明白,也没法不明白。
夏梓浠埋下头。她想过是这样的局面,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硬,陈南松站出来,说道:“好了好了,梓冬姐你也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既然你来都来了,等会儿去看我们训练吧。”
看着陈南松帮自己缓和气氛,夏梓浠心里生出一股暖意。而且,虽然蓝睿对自己冷言冷语,但终究没有拒绝。只是先一步离开。
她走后,陈南松也无法再摆出重逢后的开心。看着夏梓浠的侧脸,眼里透出几分埋怨,几分心疼。
夏梓浠阖上眼,释然地笑了笑。任由她一把将自己扯进怀里。
明明是陈南松更高一些,这个角度看上去也更像她在安慰心情不好的夏梓浠。可实际上,陈南松趴在夏梓浠的肩头,哭成了泪人。
夏梓浠的那封信里说了太多。要不怎么说程梓冬永远是她姐姐呢?每句话都深深戳中了她的心。她又怎么还怪得起她。
夏梓浠没有挣扎,没有说话。任由她捶着自己的背发泄,把自己的肩膀当枕头……
后来,陈南松哭累了,才把她放开。
但她感觉不到疼,只有释然的痛快。也许,借给陈南松发泄的这一段,就是她给自己心里的点点慰藉。
其实,说心里话,她恨不得陈南松和蓝睿一起把她揍一顿。
也许,她就不会内疚了。
还是跟着陈南松去了她们训练的地方,地方很小,似乎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训练场地。刚好够两个人训练。
蓝睿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腰伤作祟,效果一点都不好。
在电视上就能看出她深受腰伤困扰,现场看更是明显。
“睿姐,不要再游了。”
“程梓冬,你没有资格说我。”
提及伤病的事,夏梓浠没有退让的意思,“如果你选择手术,顶多是失去最后一届青锦赛;可是如果你坚持打封闭上场,这不仅是你的最后一届青锦赛,也是你最后一场比赛。”
她咽了口水,继续说道:“正因为我是个例子,我才要劝你。”
看她这样子,蓝睿心里一点都不好受。可是,她不愿就这样放弃,放弃比赛,放弃坚持。
沉默良久,蓝睿冷笑一声,“那你就证明给我看,你做完手术到底有没有恢复如初,到底还有没有你当年作为冬旗的水平。”
“睿姐!”陈南松出声制止,“这不可以。”
蓝睿没理她,死死地盯着夏梓浠,等待她的回答。
所有人都知道,夏梓浠正是因为没有手术,才会在十六岁的巅峰期退役。一个三年没有系统训练过,肌肉消退得差不多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有当年的水平。
夏梓浠松了口,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好,我游给你看。”
令她们都意想不到的是,夏梓浠长袖里面穿的是泳衣,似乎早已准备好打这场仗。
陈南松想拦她,却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南松,计时。”
出发令响,夏梓浠一头扎进水里。
不愧是有“冬天的旗鱼”之称的人,即便是离开赛场三年,脱离训练三年,依旧靠着过人天赋具有如此高的竞技水平。
第一个五十米折返点,26秒78,虽然不如她巅峰时那样突出,放在全国依旧是极具竞争力的水平。
可是仔细看,她的游泳动作显然有些奇怪——脚打水频率严重不均,手臂划水频率大大增高。
刚过五十米折返点没多少,她便停了下来,捂着膝盖,整个人陷在水里。
蓝睿暗叫一声不好,一头扎进水里,把她捞了上来。
夏梓浠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膝盖。还是不行,她还是做不到。
陈南松赶忙拿浴巾把她裹起来,把她送去医务室。
打了针止疼,夏梓浠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但是毕竟是剧烈运动导致的旧伤复发,必然少不了一阵子受的。
蓝睿把眼一闭,低吼道:“你是傻子吗?听不出来我在为难你?”
夏梓浠别过脸去,笑了笑,道:“睿姐,你怎么学坏了?”
蓝睿鼻子一酸,憋出了眼泪,一把抱住她。哭着说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你就不会多说几句吗?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肯定不会听你的?”
陈南松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道:“梓冬姐,睿姐说过,她不希望你来了北京却在赛场上看不到她。”她还不太懂蓝睿的矛盾心理,但是她十分肯定,蓝睿一定很在意很在意程梓冬。
夏梓浠拍拍蓝睿的肩膀,“睿姐,你别哭了,我不要紧。”
蓝睿抓着她的衣服,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这一刻,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面子和所有的伪装。
她太想念程梓冬了,想念到欺骗自己,想念到假装讨厌她。她对她的想念丝毫不比陈南松少。
夏梓浠握了握拳头,道:“睿姐……”
蓝睿知道她想说什么,先一步开口道:“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你绝对不可以再像三年前那样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起码你要让我们能联系上你。”
夏梓浠失笑,“好,我答应。”
被千柯接走,夏梓浠整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千柯忍俊不禁,“虽然一天就和好,但是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不觉得亏吗?”
夏梓浠淡然一笑,“如果她们能原谅我,能继续她们的生涯,我死在水里都没关系。”
千柯面色严肃,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小浠,我们话要说清楚。什么叫死在水里都没关系?”
夏梓浠的目光黯了黯。她曾经也说过这句话,那是青奥会。她说,愿意用生命换走这块金牌。她做到了。
但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分量太重,耗走了她大半气运。自那之后,便走起了下坡路。最后,便是程梓冬的死亡和夏梓浠的诞生。
只是这最后,如果能回到程梓冬的结局,何尝不是她最大的幸事。
“小浠,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已经不能拥有程梓冬了,不想再失去你。”